汤质看本质文稿【6】哲学、科学、非科学和伪科学——科学哲学乱谈

看本质文稿 Sep 04, 2025

 

简化世界启发你,欢迎来到汤质看本质,这期我们作大死,聊科学。

1、汤质和汤唯的区别

先来看两段话:「科学惹人注目、哗众取宠而又冒失无理,只有那些已经接受了科学但从未审查过科学的优越性和界限的人,才会认为科学天生就是优越的」;「哲学死了,它跟不上科学,有其是物理学的步伐」。前面这段话来自著名的科学哲学家费耶阿本德,后面一段来自著名的科学家霍金,虽然都号称「著名」,但对普通大众来说,知名度是汤质和汤唯的区别。

我引用这两段话,是为了塑造一种悲壮的氛围,因为,这期节目我要还原一场双方实力严重不对等的 PK,顺便表演一个文科生在科学时代下对非科学的传统文化螳臂挡车式的辩护。

妄图刷新世界观是我们节目的执念,而今天全世界都在倡导一种科学世界观,我今天准备刷它一刷。说这话的时候我是手心冒汗的,科学世界观是最正的世界观了吧?你还敢刷它?的确,科学是为现代人提供最后的安全感的「兜底之物」。有科学,有专家,万事不慌,谁都不信也要信科学。但,如果我们不把科学这个东西掰开揉碎了讲清楚,它最大的作用可能就是成为你的一个让你感觉良好的念想,到最后你分不清楚它在给你兜底还是在为你设限

可笑,都9102年了,还有人敢公开黑科学?我不是要黑科学,我要处理科学,就像科学处理中医一样。科学从来没有黑过中医,黑中医的科学都是不科学的。

2、分三层来处理

大家先来思考一个听起来很蠢的问题,「为什么科学能处理中医,中医就不能处理科学呢?」。有人说,这是「方法论」对「方法」的降维打击,方法论是一种理论框架,也是一套话语体系。如果你是中医,那对不住了,这个框架可以规范你,这个话语可以评判你。理论指导实践,抽象吊打具象,一直如此。

你会说中医也有理论框架啊,是的,神学也是有理论框架的,而且神学的理论框架曾经规范和评判了科学近千年,生生地把科学的前生自然哲学逼成了经院哲学。一个时代的集体的认同会让某个理论框架和话语体系形成一套自洽的观念系统,上升成所有人的世界观。于是历史上才有了基督教神学世界观、儒学世界观、佛学世界观、老学世界观、科学世界观。

好,我们现在把要讨论的对象从下往上分了三层:应用层,方法层,观念层。今天网络上的科学家天天吊打各种宗教、中医这类的传统文化,说你这个不科学,你那个不科学,表面上是方法层对应用层的吊打,本质上是观念层的碾压。

如果我是一个中医大夫,在今天的语境下,我的内心一定是崩溃的,因为我的「应用」和「方法」与今天集体世界观是不配套,我在更高维度找不到自洽性,没有能量来源,双手一举,吸收的全是批评,所以我无论如何都是辩不过科学立场的批判者的。辩论是辩给评委听的,评委只能听懂科学世界观下的话语,只认同科学世界观下的观念。今天,对于任何宗教、传统文化、小众的理论来说,科学都是史无前例的对手。

 

3、超越对错

这时候你会说,我信你个鬼,这不是观念、对手的问题,这是是非对错的问题。科学是真的,非科学是假的、错的、伪的。但我想鼓起勇气很严肃的问一句,你怎么知道中医是假的错的伪的?你怎么知道上帝阴阳五行不存在呢?你只能说它们不符合科学标准,但你不能说它们是假的、错的,它们是非科学,但不是伪科学,它们有根本性的差别。

这种话之所以要鼓起勇气才能说,是因为科学是一种非常特别的观念系统,是这个时代最黑不动的一种存在。一个以自黑为生的人是没有黑点的,比如大家现在大谈特谈的可证伪性,就是让科学立于不败之地的关键。据说它也是检验科学与非科学的一条金线。

一般讲到可证伪性,科学界人士一定会祭出“随机大样本双盲对照测试”这种变态严格的实证方法来举例说明,顺手对照一下缥缈的中医,这种「我都对自己这么残忍了我看你还有什么资格张嘴就来」的碾压姿态是让人毫无还手之力的。没有活路,颜面扫地。都这样了,你还胆敢要处理科学?越是这种情况,科学越需要被处理。

4、科学,一把无辜的利刃?

但我必须要申明一下我的立场问题。我绝不可能是反科学的,今天的人在节目里聊科学,就像牧师在教堂里聊上帝一样,我们和座各位都是科学既得利益者,别的不说,出生死亡率的大幅降低,人均寿命的大幅延长,你人生的一头一尾都承蒙科学恩惠,某种程度上,科学的昌明可能是我们存在的前提,你怎么能反对你存在的前提呢?所有对科学的批判都不能绕过这个前提,所有对科学的辩护,也都要声明这个利益相关。

谁有资格绕过这个前提呢?南极的企鹅可以,北极熊可以,那些因为全球变暖而濒危的物种们、那些死于石油泄漏和垃圾排放的海鸟鱼虾们,二战中的亡灵和广岛长崎、切尔诺贝利的居民,他们可以。他们是利益负相关者,他们却无法发表评论。

有一种常见的辩护,说科学和技术是无罪的。知识、工具是中立的,一把刀不知善恶,取决于人怎么使用它,核技术能杀人也能发电,作为一把刀,你只管自顾自的锋利就够了。

但我们仔细想一下,我们能脱离人来讨论「文化」中的任何东西吗?你能脱离人讨论一把刀吗?当然不能,因为脱离了人,它就是一堆铁原子而已(质料因),但它为什么是这个样式和结构呢(形式因)?它为什么被谁处于何种需求以何种方式打造出来的(目的因、动力因)?和人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一把刀被造出来,它就不可能是中立的,它只要在结构中存在,就一定会塑造一种关系,它的存在的结构、形式、功能、目的决定了你要么拿它切菜,要么拿它砍人,你要么吃它切的菜,你要么被它砍。

人是刀的因,也是刀的果。科学也一样。

科学为我们塑造了一个什么样的结构和因果?如果它是为了造福人类而发展起来的,它今天有没有误伤别人,它的形式是否还有优化的空间,我们应该形成什么样的默契和认识,来减少误伤。

这些都是科学哲学要处理的话题。

怎么又冒出来个科学哲学?有历史哲学当然会有科学哲学,科学可以回答什么是什么,但总得有人超个纲来思考科学是什么。你可以把科学想象成是一把用理性客观锻造出来的「万物之尺」,可以丈量一切,除了它自己。哲学作为曾经的万学之王,虽然在今天看来已经快被科学踢出群聊了,但唯一能丈量科学的尺子,仍然在它手上,科学哲学就是想要证明,「你大爷永远是你大爷」。

康德说,「没有科学史的科学哲学是空洞的,没有科学哲学的科学史是盲目的」。当然,科学阵营往往不接受这种凌驾,费曼就说「科学哲学对于科学家的作用就像鸟类学对于鸟一样」,意思是,你就是说破天,也不关我鸟事。

5、哲科往事(上)- 弑父夺权

为了把哲学和科学的关系扯清楚,我们需要讲两个故事。第一个是弑父夺权的故事——所有的科学史都会告诉你,哲学是科学的前身,科学从哲学中独立出来之后,转身就把哲学逼到了墙角,成为了新的万学之王,彻底改变了世界。

第二个是哲学试图还魂索命的故事,这一部分面我们会借鉴一些科学哲学家的观点。这么安排的目的很简单,科学是我们这个时代最特别的存在,它塑造了时代,也塑造了现在的你,不出意外,未来还将继续塑造你,但我们在科学时代是无法全面地理解科学的,就像在教堂里无法理解上帝一样,你必须走出教堂,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真实的世界,看过一遍,想过一遍之后,再决定要不要继续信仰,这时的信仰,才是有力量的信仰,我们必须从正反两面去立体的、辩证的理解科学,这样你才有底气说,「我是科学地支持科学的」,否则,就是高级迷信而已。

先说弑父的故事,17世纪是个神奇的世纪,我们所熟知的科学革命就发生在那个时候,要大致理解科学与哲学的分离,有三个关键的哲学家需要认识一下,他们是伽利略、笛卡尔和牛顿。等等,笛卡尔是哲学家没错,但其他两位怎么也成哲学家了,不是科学家吗?在他们所处的时代,「科学」和「科学家」这两个概念是不存在的,牛顿写的书都叫《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但巧就巧在,正是他们三位的出色贡献,让科学成为了一个独立的知识体系。

科学脱胎于哲学,也只能脱胎于哲学,你今天回头看,这几乎是一个必然的过程。自人类文明以来,所有知识中,唯有哲学,是在一开始就具有追问终极和反思自身这两种属性的,所以什么是哲学?哲学就是彻底的追问和彻底的反思。追问终极和反思自身是第一推动力,不同的人追问和反思的手段不同,这些追问者和反思者把自己归类为哲学家,科学之所以成为科学,是因为到了近代的伽利略这里,数学和实验成为了追问和反思的关键手段,数学是精准的语言,实验是可以排除了变量的可重复的确定性行为,由此产生了真正「精确」的追问,用培根的话说,不是追问,是逼问(插入培根语录),技术进步使得仪器进一步精细化,人类由此开始真正的地丈量世界、整理世界、理解世界了。

也就是科学家用数学和实验理解世界的这两三百年,哲学家慢慢发现没自己什么事儿了。在古希腊时期,哲学还能追问终极,到了近代,科学家完全有底气指着哲学家的鼻子问,真理还能问出来吗?嘴炮打了两千年,不也没什么实质性的进步吗?索性交给咱们去一寸一寸扎扎实实地去探索吧。你最早不是追问本体吗?交给物理学;你后面不是审视心智吗?交给生物学、神经科学;你最近不是研究语言吗?交给语言学、认知科学了。总之,你可以退休了。

但科学家在一开始也碰到了些小麻烦,用数学和实验逼问外部世界是非常得心应手的,但反思起来就有点费劲了。随着对用数学和实验的应用,科学家发现,世界如同一台精密的机器,这就是著名的「机械论世界观」,笛卡尔说「给我运动和广延,我就能构造出世界」,他认为所有的物质都是被同样的自然规律所支配的,就连人的身体也是一样,但它却无法处理「精神」这种令人百思不得解的存在。所以,笛卡尔得出身心分离的二元论几乎是必然的,也正是这种对可不知领域的理性思考,让笛卡尔保留了哲学家的席位。

这里可以顺便讲一下科学时代所定义的哲学与科学的区别,罗素说:「哲学是介于神学和科学之间的存在,它和神学一样,思考那些确切知识所不能认识的事物,又和科学一样,是诉诸理性而不是诉诸权威和教条的。所有确切知识,都是科学,所有权威教条,都是神学,中间那片无人区,就是哲学的领地」。

说回前面的小麻烦,小麻烦终归是小麻烦,科学很快就让人们获得一种前所未有的自信,让人觉得只要科学继续发展,在未来,什么心灵的问题,宇宙的问题,都会有答案,给人类这种盲目自信的人就是牛顿。也是在他这里,数学化和机械论被彻底整合了起来,三个定律构成了万物法则,当时还出现了著名的拉普拉斯妖的说法,世界这台复杂机器眼看着就快被我们给拆解破译了,由此,机械论统治了人类两三百年。

直到20世纪量子力学出现,我们才逐渐认识到,啊?原来世界并不如钟表般清晰、确定的,而是混沌的、不确定的,进而逐渐转向了今天的复杂性科学,相比17世纪到20世纪初科学君临一切的高傲姿态,21世纪的科学已经显得温顺和低调多了。也就是在这个过程中,人们才逐渐找回了对自然的敬畏之心,更多地思考起了科学方法、工具自身的局限性。但大多数人依然认为,科学永远是我们探索世界的最佳工具,怎么就成了惹人注目、哗众取宠、冒失无理了呢?还怎么被哲学还魂索命?确定不是哲学家在惹人注目、哗众取宠?

6、哲科往事(下):还魂索命

我们之所以认为哲学对科学发起的进攻是无关痛痒、甚至是哗众取宠的,是因为科学除了拥有可证伪性这个最强之盾护体之外,同时手里还有一把最强之矛——无限进步论。

无限进步论其实很好理解,一言以蔽之就是——「所有的恶都是知识不足导致的」,从这个意义上,你说知识是坏的无疑是非常脑残反智的表现,你批评进步,是因为你不够进步。这个逻辑无懈可击,它能消解掉所有对科学、进步的诘问。

很早之前看许知远的节目,他采访罗胖罗振宇,知名老文青对话知名的实用主义者,就出现了类似交谈(见视频)。环境污染是科技发展导致的问题吗?不,环境污染是科学发展不足导致的,随着进步,我们总能找到更清洁的能源和更高效的排污方式。人类的内心空虚是科技导致的吗?不,内心空虚非但不是科技导致的,科技的发展反而能解决内心空虚的问题——更先进的心理学流派、更有代入感的体验方式,实在不行直接插管,在物理、化学的层面消灭焦虑。

有意思的是,最强之矛无限进步论和最强之盾可证伪性成了科学自身最大的矛盾。因为无现进步论是不可证伪的,按照不可证伪的逻辑,无限进步论就是非科学的,某种程度上宗教也是类似的逻辑,为什么我信仰上帝了还会遭受这般苦难?那是因为你信仰得不够虔诚。但,我们已经足够虔诚了啊,奥,那是因为苦难本身就是救赎……这种对科学的宗教般的信仰,被人们称为科学主义。前面那个科学哲学家费耶阿本德就说,他并不反对科学,他反对的是科学主义。现在到了哲学还魂索命的时候了。

 

7、费耶阿本德、托马斯·库恩、拉卡托斯

费耶阿本德的成名作叫《反对方法》,科学研究方法的严苛性是科学主义者引以为豪的地方,但在费耶阿本德看来,这也是科学的致命伤。

认为科学能够并且应当按照固定的普适法则进行的思想,既不切实际,又是有害的。不切实际,是因为它把人的才智和鼓励或引起才智发展的环境看得太简单了。之所以有害,是因为加强这些法则的努力必定以牺牲我们的人性为代价来提高职业的条件

费耶阿本德《反对方法》

他认为一切方法,都是有其局限性的,唯一的法则就是「怎么都行」

什么叫「怎么都行」呢?因为他发现:科学真正的进步,就是来对自科学与非科学的多元思想之间的相互启示,质疑现有的规范,引入全新的思考才能获得突破性的成就,他在书里论证,从伽利略到爱因斯坦都是如此,所以费耶阿本德是一个多元论的倡导者。

另外一个科学哲学家托马斯库恩在他那本著名的《科学革命的结构》一书里也提出了类似的理论,他区分了范式谜题,大部分科学家都是在研究一个范式下的出现的各种谜题,谜题能维护、修正、扩大范式,但不挑战范式,真正具有创造力的学说必须要对整个科学共同体所遵循的范式(集体心智)进行颠覆,这种颠覆发端于一种「反常」带来的「危机」「非常规」的研究,这类研究会在现有的集体心智中撕开一个口子。

导致「相互竞争的方案的增加,做任何尝试的意愿,明确不满的表示,对哲学的求助,对基础的争论」。

托马斯·库恩《科学革命的结构》

同时被批判的还有可证伪性,波普尔之后的哲学家普遍认为,如果把可证伪性当做金科玉律,科学就无法进步了,要么证伪的条件是复杂的,要么证伪的能力是滞后的,要么根本无从证伪,因为在绝对意义上,根本不存在什么绝对客观中立的经验能公允地评判一个理论。波普尔的学生拉卡托斯发展波普尔的理论,提出了精致证伪主义,他认为可证伪性说白了是经验和理论的对决,事实上,不存在这种对决,只有理论和理论的对决。新理论只有在能全面兼容旧理论的同时能对更多的新事实予以解释时,这个新理论才能证伪旧理论。

他说,如果你看见一只鲜红的天鹅,你也不可能放弃说所有的天鹅都是白色的理论,你反而会去找出一个为它涂颜色的人。这种坚持有时是错的,但有时又是对的。

什么?美国有一帮神人坚信地球是平的,地球的太空照片、登月计划都是造假,按照你的说法,我们也应该多元地包容他们?让它们的荒唐理论和我们的科学对决?包容和接受是两回事,我们要区分态度问题和和原则问题,你确实要仔细听听他们对自己假说的辩护,看看他们的新理论能不能兼容现有的理论,并解释新事实。

无知和弱小从来都不是生存的障碍,傲慢才是。

 

8、反对派存在的权力

这时候你会说,这不是正好从侧面说明了科学的民主客观吗?世界上还有哪种团体能像科学团体一样,如此频繁地允许集体世界观大破大立?这在政治团体和宗教团体中是不可想象的。这里有个微妙的小问题:你怎么能判断,什么是能导致革新的「反常」,什么是一派胡言的「荒谬」?它们在最初看起来似乎是差不多的啊。在现有的科学方法、范式下,它们可能都是错的,牛顿的绝对时空观在亚里士多德的世界观下是错的,爱因斯坦的相对时空观在绝对时空观下也是错的,最后爱因斯坦也不认可量子力学,说上帝不置骰子。

理论是有韧性的,证伪是遥不可及的。

所以现在网上那些人均科学家对非科学发泄式的、炫技般的批判和打压,真的是理所应当的吗?我必须承认,我对中医和物理学都不了解,但在我看来,超弦理论和多元宇宙听起来比中医玄幻多了,但我们却一本正经地讨论它们,尊重它们,它们就是显得再科幻,它们也是符合范式、集体心智的,不符合范式的中医们就一点道理都没有吗?就在我们用可证伪性吊打非科学的时候,物理学家却为超弦理论辩护说,可证伪性的作用被高估了,很多人自诩的科学世界观,都是一种有态度没原则的傲慢,连科学家自己也不例外。

法兰克福学派的马尔库塞在他的著作《单向度的人》的人里写道:「人们控制自然的科学方法,结果为人对人的统治提供了概念和工具。在满足个人的各种需要的过程中,剥夺了「人的」独立思想、自主性以及“反对派”存在的权利。」

它(科学主义)在几十年的历史中,有时显现弱的形式,有时显现强的形式。如果说弱的科学主义尚能与其它文化形式、文化传统和平相处的话,那么,强的科学主义则成了中国本土文化传统的杀手。

强科学主义强化了实用主义、功利主义思想,使人们陷于“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境地,对目前道德滑坡、拜金主义、唯利是图有助长作用。科学主义不承认或至少轻视超越科学之外的哲学形而上学和伦理学,不承认或至少轻视人类精神生活和道德生活的内在价值,因此是解构中国传统文化的锐利武器。强的科学主义者甚至视中国一切传统的东西为腐朽的、过时的、无用的、有害的东西。

《当代中国的科学主义》吴国盛(清华大学教授,著有《科学的历程》《什么是科学》)

库恩在《科学革命的结构》的结尾用进(演)化论来类比科学的发展,认为科学是一种无目的的适应性极强的装置,但它和进化、发展、进步没什么关系,那只是一种主观的价值判断。(插图)这里的关键是,你分不清楚这种「无目的的强适应性」是满足了人类的生存需要,还是满足了科学自身的生存需要,还是满足了科学家们的生存需要。

《科学美国人》的记者约翰·霍根在他引起巨大争议的《科学的终结》中给了我们两个信息,2012年的一项统计显示,「1975年以来,生物医学和生命科学的论文数量持续缩减,但虚假论文数量却成十倍激增,本应撤出的论文也没被撤除,是因为根本没人关注这些缺陷」。一位计量学家对十年里的经过同行评议的科学文献进行了归纳分析,结论是:「目前刊发的研究发现多数都是虚假的」

我不得不再次申明,我不是来反科学黑科学的,也没有为任何传统文化洗地的意思,我也认为批评传统、质疑精神是哲科传统最宝贵的品质,但质疑自身和质疑对方同样重要。一束光打下来,我们只能看见被照亮的那部分,然后想当然地认为这就是确定的、正确的存在,我们只顾盯着能看见的那块区域,但你是不是该问问,这个手电筒光照范围够大吗?光谱够宽吗?

9、高维世界的裂缝

最后,聊回我们自己,前面说,我们无法脱离具体的人来讨论任何事情,最具体的人就是我们这些每天都要和世界的复杂性缠斗的普通人。这期要探讨的,绝不仅是科学局限性的问题,也是我们每个人的局限性的问题,科学的自省的意识和频率远超过狂妄的人类,科学尚且如此,可想而知我们得有多不堪。

对我们来说,黑白分明的世界是最容易理解的,除了「真」就是「伪」。但世界是复杂的,去独立思考,跳出集体认同,换个手电筒看见以前的盲区,你才会发现「真」里面充满了层次,「伪」里面也充满了层次

生活中我们可以嘴硬,但私下一定要和自己赤裸坦诚相见,坦白自己所知甚少,唯一知道的就是一无所知,如果我们那样想,那下面这个认知就是自然而然的——真实的世界是透过例外、反常、问题展现在我们眼前的它们是高维空间的裂缝,是我们心智成长的关键。当下的心智处理不了当下的例外、反常和问题,反过来想,正是因为处理不了,它才显现为「问题」被你所凝视。

有两种凝视。你可以把它们看成一堆麻烦,因为它和你当下自洽的世界观发生了冲突,所以你回避它的存在,继续你的自洽的生活。你也可以把它当成是一个途径,你可以追问裂缝背后的存在和秩序,这种好奇心可能会使你在不经意间推倒次元壁,进入另外一个维度的世界,随着我们知识面的拓宽、心智的成长、觉知的敏锐,原来的例外、反常、问题就变成了惯常、寻常的现象,新的反常、例外会出现。前一种人永远在原地砌墙,后一种人永远在寻找新边疆。

无论是费耶阿本德、库恩还是拉卡托斯,他们都主张要反省自身的局限性,给反常们、例外们、问题们留出空间,允许多样性的出现,我们才有可能逼近真实,看见真伪之间的无限的细节与层次

我是湯質,《湯質看本質》節目的主理人。

我會花大量時間在一個課題里漫遊,借助跨學科視野和哲學思辨,為你深掘出真正的智識寶藏。

每期必是心血之作,值得你認真對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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