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质看本质文稿【21】资本与少年(3)少年"赚钱"指南:用时间换时间的人

给孩子的信 资本与少年 Sep 11, 2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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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为何爱财,少年如何赚钱?

本期是资本与少年第三期。前两期分别讲了金钱哲学和资本主义变态史,系列标题中的「资本」部分算是完成了,本期我们将目光投向「少年」。我们要用整期节目回答一个问题:一名天生骄傲,充满理想情怀的少年,应该如何处理“金钱”与自己的关系,如何理解贫穷和富裕,又能做出哪些努力来改变现状。如果你愿意,这期的标题也可以是:《少年“赚钱”指南》,少年需加粗,赚钱得加双引号,以区别于通常意义上的《成人赚钱指南》。

有人会吐槽:赚钱就赚钱,还分成年和少年?一上来就自缚手脚,一看就赚不到大钱。

少年这个约束条件是不能丢的,是本节目独一份纠结。常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可很多人连“君子爱财”这关都过去不去:君子为什么要爱财?那些自称有反思自觉的、天生骄傲的少年会发自内心地鄙视这个功利拜金的世界,瞧不起那些被世俗理想拉扯得神魂颠倒的人:即便他们很“有钱”,但他们活得很“塑料”。而真正“通透”的搞钱达人只会扑哧一乐:你连塑料都买不起,不仅穷,而且酸,前两天往群里发个红包,抢得最快就是你……

前者认为后者“因缺反思而困于庸俗,还不自知”,后者觉得前者“因要不起而看不上,穷酸心态”,这个相互纠缠的鄙视链时不时出现在少年们的脑子里,导致了很多观念上的冲突和行为上的抵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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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要斩断这份纠结,试着去澄清:关于赚钱的「观念」、「意愿」和「能力」是三回事,它们息息相关,但不能混为一谈。观念不同,会导致意愿的天差地别,意愿不同,则会使得养成的能力大相径庭。很多人有钱,就是因为足够贪婪,足够贪婪的同时又足够愚妄,以至于能完美自欺,彻底认同主流意识形态,没有一丝自我怀疑,冒进的风险偏好配合正常的智力,在特定历史阶段下就能赚到大钱,所谓“傻有钱”就是这么来的。我称之为“傻子钱”,不是说坑傻子赚到的钱,而是通过「未经反思的观念和意愿」赚到钱的这个人,在爱智的意义上就是个“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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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还有一种“君子钱”?记得有位在复旦任教的老师曾说,自己早年什么都没赶上,朋友下海他考学,朋友买房他读博,财富差距越拉越大,结果这几年知识付费兴起,轻轻松松赚了很多钱。有些人赚不了钱,是因为想得太清楚,不够盲目,这不意味着他没有欲望,只是那些欲望被他的接受的知识与观念劝诫和压抑了,没有过分膨胀,更不意味着他没有能力,在特定机缘之下,他能凭着自己的能力非常体面地赚到钱。

人人都有自己的金钱观,本高下对错之分,差别只在于你是否能为之辩护,否则难免在自我蒙蔽和自我怀疑之中来回横跳,而无论你持何种金钱观,你都需要具备赚钱的能力,以免别人错将你的孤愤理解为无能,将你的自省与拒斥理解为自缚和失败。

本期两个目标:

  1. 用一系列概念工具和理论模型,在观念层面进行整理,以期收获一种经得起反思的、值得为之辩护的金钱观,正视并疏导自己的欲望。我们试着换个角度阐释社会与人、职业与人以及工作与人的关系,重新理解职业、热爱、擅长、成长型心智、学习能力这些与“能力”息息相关的概念。
  2. 结合我自己的成长经验,分享一些职业选择、能力成长以及获得竞争力的原则、心得或方法。

下面我们进入第一部分:以时间换空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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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时间换空间的人

要回答的第一个问题是:我们该如何理解“职业”?

如果你没中子宫彩票,那么选择并从事一份职业将是人生绕不过去的课题。今天的“职业”似乎成了万恶之源,因为“工作就是为了不工作”,“努力是为了不努力”。今天的年轻人,人生目标出奇的一致:财务自由。我希望本期节目能完成一个论证:财务自由是一个让你输在起跑线上的糟糕目标。以它为目标,很可能会导致你财务严重不自由。

通常理解是:从事一份职业,是把自己当成商品,通过出售自己的时间和精力来换取报酬。更抽象地说,“职业”是通过解决他人问题来解决自己问题的生存模式,这是商业分工导致的必然结果。问题A与问题B的汇率是不同的,一名患者的致命问题,对一名医生而言可能只是一个常规问题,之间巨大的知识差,让前者愿意倾家荡产换取。生死问题比清洁问题重要,医生待遇比环卫工人更好。

接下来请和我玩个思想游戏,试着彻底抽掉“金钱”、“报酬”、“财务”这些概念,重新理解被我们称为“经济活动”的现象。这个方法受启于著名的物理学家海因里希·赫兹,他在《力学原理》中启用了一种独特的研究思路——不使用“力”的概念来重述整个经典力学。赫兹认为「能量」和「力」这种含混不清的概念应该被清除,只需要时间、空间和质量三要素足矣。

「我们已经围绕“力”和“电”的概念建立了许多关系,致使我们无法将这些关系协调起来。……。并非通过寻找更多、更新的关系和联系就可以解决这个问题,而必须通过消除已经知道在它们之间存在的矛盾,或借助减少它们的数量才能找到解决的方法。……新的力学体系仅以三个独立概念为基础,这三个概念就是时间、空间和质量。它所要解决的问题就是描述这三者之间的关系,也仅限于这三者之间的关系。在已有力学体系中,还涉及第四个独立的基本概念,如力和能量,并由此带来的困难,在此都可以避免了。」

——转引自钱长炎,赫兹《力学原理》的物理思想内涵及其历史地位,自然辩证法通讯,2004

《力学原理》这本著作理论建树有限,但这种清奇的脑回路直接启发了后来的玻尔兹曼、爱因斯坦、薛定谔以及维特根斯坦。我们姑且把这种思路称之为「赫兹启发式」。有没有可能阻碍力学发展的关键恰恰是“力”的概念本身?正如金钱是经济社会中最重要的资源,是“绝对商品”,有神圣的主体性(见上期),它也是我们最难卸除的观念滤镜,对我们的三观构成了最严重的遮蔽和扭曲。

根据赫兹启发式,人类的经济活动极其复杂,但要把握其内核,有「时间」「空间」和(解决问题的)「行动」三个概念足矣。我们可以将行动分为「时间中的行动」和「空间中的行动」。保洁和手术的服务,是时间中的服务,这些服务需要耗费个体的时间,属于“事”的范畴;扫地机器人和手术仪器则是凝结在空间中的服务,一台扫地机器人,一台呼吸机虽然需要在人类的时间序列中工作,但它并不依存于人类的时间,它本质上是一系列专家知识、技能与物质与能量的凝结,即所谓的“产品”,属于“物”的范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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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企业”本质上就是时空转换的场所,在一定时间周期内,集中压缩专家时间,用特定的工序将其“产品化”,然后批量复制分发,这种“集成,复制并分发”的能力,就是所谓的“技术”。譬如造纸术、印刷术集成并分发人类知识,内燃机、电机集成并分发人类“做功”的能力,计算机集成并分发人类的脑力。美国经济史学家格雷戈里·克拉克(Gregory Clark)曾语出惊人,他说人类世界其实只发生了一件事——工业革命,外星人也许会同意这个说法,工业革命之前,这个星球的“时间”是均匀的,在那之后,时间开始不断被压缩,同时冒出了越来越多的“物件”,我们作为地球人,体验到的是加速带来的失重和物质过剩。在这个模型中,技术本质是一种“时空转换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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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星球上出现了两类人,一类是掌握了技术,能将自己和他人的时间物化以交换其他人时间的人,用空间换时间的人。我们一般称之为“生产者”、“企业家”或“实业家”,为了与日常经验拉开距离,后面统一用“造物主”来指代,另一种是拿时间换取物品的人,即消费者,以时间换空间的人。

时间对所有人都是公平的,它被给定,不可累积,只能分割,物品却可以累积与让渡,物品一旦生产出来,便可以自行流通,时间中的行动必须是主动的,空间中的行动则有一种被动性。这种被动性导致用空间换时间的人会比用时间换空间的人更为自由。对此我深有体会,我花了半年时间做了一个课程,通过一些技术手段使它成为了“数码物”,接着它就像长了脚,一刻不休地在赛博空间里为他人提供服务,为我换取了大量享受他人服务的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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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极其稀缺的“物”(凝结在空间中的行动)的置换代价是极高的,比如一种特别的物——房子,房子是最特别的物,它是空间本位的物品,是最被动之物,这类物品和普通物品最大的差别在于,普通商品会使你抱怨“太占地方”,但不会有人抱怨自己的房子太占地方,普通商品有「正广延属性」,房产则有「负广延属性」。

技术的本质是对人类知识与行动的集成与分发,最终的目标是通过集成分发带来的规模效应来消灭稀缺。“正商品”通过集成创造价值,封装行动所需空间越小越好,其终极形态是芯片,这个星球上最具技术含量之物。“负商品”则是通过对空间本身的占有和垄断来创造价值,垄断范围越大越好,负商品是反集成技术的,它只能横向扩张或是纵向堆叠,不存在规模效应,具有集成技术无法消灭的稀缺性。负商品的价值依然来自集成技术的进步,当所有稀缺都在被逐步消灭,那些无法被消灭的稀缺就成了绝对的稀缺——曼哈顿和陆家嘴的“不动产”,常人用几辈子的时间都换不来。注意,无法集成压缩,并不意味着不能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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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间中的行动也可以被另一类技术分割为时间中的行动。这种分割技术就是「金融」,万物皆可金融,房子、公司、汽车、人类的行动都可以被分割。稀缺资源的所有者借助这种技术,可以提前预算、预收整个世界未来的行动,几辈子换一套房在实践上居然成了可能。银行则是最主要的分割技术提供者,因而也是时间所有者,银行的超能力在于能将未来时间中的行动膨胀数倍之后进行分割,在当下密集投放,获得这些未来时间的造物主,会用这些资源换取集成技术的进步,新技术带来了更高的时间压缩效率,以换来一种加速度——为的是比自己的竞争对手更早进入未来。中国现在正处于一种前所未有的加速状态中,当年新加坡总理来华,被各种互联网黑科技惊呆,觉得自己像个原始人,国际之间,一国之内乃至一城之中,欠发达地区的人来到发达地区,都会被某种“时间断层”所震慑,我们的确活在不均匀的未来中,耳边充斥着:“来不及解释了,赶紧上车!”的呼声,焦虑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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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种说法,认为今天中国年轻人的焦虑绝大部分来自于房价,在我看来这个说法是错的,但并非完全没道理,我们是被“正商品”裹挟的一代,周遭的物品将我们置于一种持续加速的景观之中,我们的一秒比父母的一秒快得多,像星际穿越中的马修麦康纳,百年人生恨不得能容纳他们三百年的光景。

“正商品”变相延长了我们的生命,为我们带来了一个人人趋之若鹜的鬼魅世界。我们的精神被卷入未来,血肉却必须栖居在静止的“负商品”之中。负商品是稀缺的,它们被膨胀并分割,我们要么暂时租用他人的,要么一次性透支半辈子的时间来换取所有权。今天的房价已经成为年轻人的“精神黑洞”,你所付出的时间在它面前显得毫无意义,想预支半辈子?你连资格都没有,而那些拆迁户和炒房者,轻松坐享其成,享受着垄断权增值的同时,还能朝你收租。我们既是消费者,也是求租人,灵魂在肿胀,肉身被排挤,焦虑感根本上来自一种分裂体验,这才有了那句令人心酸俏皮话:一二线城市容不下肉身,三四线城市容不下灵魂。

此时会有课代表发言:懂了,现在就去报名人工智能课程,去创业,赚钱买房,退休收租。完美的人生就是上半辈子造物,下半辈子收租。我想聊的当然不是这些,还有一类人没有出场,他们才是今天的主角,他们的特别之处,必须在这个模型中才能体现。

下一节,以时间换时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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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时间换时间的人

我们知道,不同职业的体验差异极大。有些职业人人趋之若鹜,因为报酬高,声誉好,收入稳定,比如金融、法律、教育和医疗等;有些职业,比如舞者、歌手、作家、画家,报酬不一定高,在“成功”之前,声誉也不一定有多好,收入极其不稳定,但有些人砸锅卖铁也要坚持,他们常说类似的话:只要我的收入能支持我一直干这件事,我就满足了。

他们跳出了「工作是为了不工作」的怪圈,就是「为干了而干」,「为了执行而执行」,手段与目合一,从事着赵汀阳先生所说的「自成目的」的活动,一种创造性的活动,由于「这种活动本身就是该活动的成就」,因此活动者无需在他处寻求补偿。

「产生幸福的行为只能是具有“自成目的性”(autotelicity)的活动,这种活动就其本身而言是无代价的,因为这种活动本身就是该活动的成就。于是,幸福的行为就是广义上的创造性行为,或者说是具有给予性的行为。爱情的幸福主要来自向情人给出爱,艺术活动的幸福主要来自为人们给出一种新的经验维度,如此等等。即使这种行为在功利意义上得不到报偿,但它也已经以其本身产生出了生活的意义。」

——赵汀阳《论可能生活》(第二版),中国人民出版社,2010:22页

最后这类人,是以时间换时间的人,而且是用自己的时间换自己的时间,我称之为造梦者。在现实世界中的分工是「艺术家」,此处「艺术」是一个泛指的概念,并非一定要从事传统意义上的艺术类工作,这点后面会讲到。造梦者之所以能用自己的时间换自己的时间而不饿死,甚至活得很好,是因为人类社会一直有一种“成人养小孩”的供养机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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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知识系统中专门研究人生成长和职业发展的分支被称为「生涯理论」,其中有一张著名的人生彩虹图,横向是一个人的年龄与生命阶段,纵向一个人需要扮演的社会角色。注意最底部那根儿童曲线,20岁至45岁阶段是塌陷的,塌陷的这25年,恰好是以家长与工作者为主要角色的阶段,造梦者/艺术家职业模式的特别之处在于他们有一张儿童角色不塌陷的人生彩虹图,一“玩”就是一辈子。他们的生存所需,是由其他“塌陷者”供养而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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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因为做自媒体结了很多善缘,偶尔有些线下面基的机会,我都会向他们灌输一种观点:世间的“事”大致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经营」,一种是「创作」,经营是困难的简单事,创作是简单的困难事。我当过打工人,做过管理岗,现在靠创作为生,对这这两件事的区别感受很深,譬如,“管理”就是典型的经营之事,管理的目标极其简单:让所有人心往一处想,力往一处使,但要达成这个目标,则相当困难,需要大量的理论知识和实践经验,你得用感性激励感召人心、用理性拆解任务,有全局观,又能把控细节,有强大共情能力,又能对自己的情绪进行管理……这是所谓复杂的简单事,事情的内核是简单的,由于各种人的参与,各自欲望的交汇,各种视角的变化,导致具体的事态的“操作界面”变得十分复杂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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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之下,传统艺术就是典型的简单的复杂事,绘画的操作界面极其简单,一张白纸,一支画笔,内容就是点线面、色彩和排列组合,谁都能画上两笔,但这个简单界面之下的内核却可以无限复杂,谁都能画上两笔,但即便你是举世公认的大画家,不能说自己穷尽了美术的秘密。音乐、写作、舞蹈、各种类型游戏都是同样的道理。诗人席勒在两百多年前便提醒世人,游戏是一种能发挥人的「双重天性」的活动,这种天性能把生命中的一切「限制」化为「扩展」,只有当人是完整意义上的人时,他才游戏;只有当人游戏时,他才是完整的人。

「在人的一切状态中,正是游戏而且只有游戏才能使人成为完全的人,使人的双重天性一下子发挥出来,既然如此,那么究竟什么是纯粹的游戏?按照您的观念称为限制的东西,按照我已经用证据加以证明的观念,我却要称之为扩展……说到底,只有当人是完全意义上的人时,他才游戏;只有当人游戏时,他才完全是人。」

——弗里德里希·席勒《审美教育书简》,冯至 范大灿 译,北京大学出版社,1985:79-8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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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带多说几句,围棋象棋是游戏,篮球足球是游戏,王者吃鸡是游戏,但它们差别太大了,年轻人沉迷电子游戏耽误了不少事,也总有声音在为之辩护:此乃少年之热爱,有何不可?我自己也是个电脑游戏爱好者,有些游戏的确配得上第九艺术的美誉,但相当一部分电子游戏,尤其是网络游戏,对它们的玩家来说,是被包装成创造性活动的消费活动,我们在花钱买快感。玩家的乐趣和挑战并不是自己创造的,而是被他人创造并经营出来的,毫无原创性和自主性可言。界面层面的复杂是人造的伪复杂,游戏的意义内核也与你无关,内核是游戏公司的营收和员工的KPI。

要特别强调的是,创作之事创造价值,运营之事将价值放大并变现,但两者并不泾渭分明,这两个三角拼合嵌套在每一个具体事务中,并非只存在于所谓的「艺术领域」。譬如,在一家公司中,产品研发部门往往是创作岗位,运营、市场、客服、行政则是经营岗位,具体到运营部门内部的某个具体的岗位,比如新媒体运营部的文案编辑岗位,再具体看,设定选题的人比执行选题的人有更多创作成分,执行选题的人——即是写文案的人的创作空间又比给文案排版的人更大,排版的人又比负责回复留言的人有更多发挥空间,那些变着法子想要神回复的人又比机械性复制粘贴的人有更大空间……如此切分,永无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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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这些工作往往归一个人干,你也得清楚哪些是「创作」的事,哪些「经营」的事。并非要贬低「经营」的价值,讲创作的成果放大并变现是必要的,这是商业繁荣的基本条件,社会也愿意为这种分工付出极高的报酬,这个星球上顶级打工人就是一个“运营人”,做这种区分,是为了通过区分事的价值类型来揭示社会分工中的二元性,经营是成人之事,创作是孩童之事,“大人养小孩”的模式正是这种二元性的体现。成人的工作来自系统世界对生活世界的殖民,孩童的工作反其道而行之,居然用生活世界殖民系统世界。

从被殖民到反殖民,有一个关键转折点,我称之为人生的“反转时刻”,系统世界如同钟表,是一个巨大而精密的齿轮装置——命运的时钟,人是动能装置,行着运营之事的成年人,身上长出齿轮,通过传动带连接系统,由于人数众多,分工复杂,早已分不清是自己在驱动钟表还是钟表在带动自己。钟表为集体生活提供了秩序与效率,但无法提供意义。

「……如今已被一架精巧的钟表所代替,在那里无限众多但都没有生命的部分拼凑在一起,从而构成了一个机械生活的整体。现在国家与教会,法律与道德习俗都分裂开来:享受与劳动,手段与目的,努力与报酬都彼此脱节。人永远被束缚在整体的一个孤零零的小碎片上,人自己也只好把自己造就成一个碎片。他耳朵里听到的永远只是他推动的那个齿轮发出的单调乏味的嘈杂声,他永远不能发展他本质的和谐。

——弗里德里希·席勒《审美教育书简》,冯至 范大灿 译,北京大学出版社,1985:3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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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统世界的彼岸还有一个生活世界,它并非机械钟表,而是一个生态系统,不妨照尼采的说法,称之为存在之母,万物核心。人们面对灰暗现实仍然热衷文艺理想,在成人之劳烦中寻求孩童之乐趣,是为了不断贴近这个核心,一旦与之接驳——你能凭创意行事,抑或事务本身要求你的创造——便是人生的反转时刻,原有的惯性会被一种更强的驱力接管,你会发现原来钟表是围绕着你在运行,对岸那些兢兢业业的成年人在供养着你——某社畜被老板虐了一天,回家在网易云音乐上花几块钱买了张《冀西林南路行》深夜疗伤,这几位河北省著名大号儿童,十年才出一张专辑,一张专辑卖几百万,这是供养;某父亲平时省吃俭用,关键时刻却大手一挥花几万块给女儿报了舞蹈班,要知道,教女儿跳舞女儿的那个小姐姐,事实上也是被当成儿童来供养的。我们无时无刻不在直接或间接供养艺术家,花自己的钱让别人做喜欢做的事,这是世界隐秘的运行逻辑,小公司如此,大公司如此,世界最大的经济体亦是如此,漂亮国公司的东海岸本质上就是成人俱乐部,西海岸是儿童游乐园,东海岸给钱让西海岸玩爽了,世界为之倾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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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租者的自由来自他能被动创收,造梦者的收入也具有很强的被动性。舞蹈老师相比万青的收入和成就感也许有差距,但他们的乐趣是同质的,可能是我的错觉,我接触过的老师,尤其是艺能类,精神状态都特别好,能明显感到到他的幼态持续,而疲劳的众人不仅是消费者、求租人,同时还是供养者、赞助者,也太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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课代表听到这里有些发懵:扯了半天,就得出一个要干自己喜欢的事这么个结论?人人都想做这些本身就很有趣的事,哪有那么容易?环境、天分、机缘、努力,哪个不是可遇不可求?

有一种说法,认为人生只有两件重要事,完成了就能幸福一辈子:一,找到自己的「热爱」;二,想办法用你的热爱挣钱,不用挣太多,由于是热爱,必然能越来越多。我认同这个说法,这也是所谓的反转时刻。说起来简单,如何能做到呢?其中魔鬼细节多得不像话,必须正面回应课代表的质疑。大多数人对「热爱」、「天赋」、「努力」、「成长」有非常深的误解,我会结合自己的成长经验对此做出澄清。

下一节,擅长与热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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擅长与热爱

在我看来,人的成就下限靠环境,上限靠命缘,峰值靠天赋,均值靠能力。环境、运气、天赋和能力,唯独没有热爱。因为热爱是被建构的,建构热爱的东西,一个叫「擅长」,一个叫「胜任」。擅长和天赋相关,胜任与能力相关,它们两者都与环境相关,我们逐一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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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说擅长。今天值得我们热爱的那些东西:电影、游戏、知识、音乐,没有一件是纯粹自然的事物,它们都是集体文化的产物,具有极强的社会属性。具有社会属性的意思是,他人的热爱会导致你热爱,他人的厌恶也影响你的厌恶。“我热爱xx”是一种非常含混的情境评价,但我们对热爱的理解却是“大空翼式”的——从小看见足球就抱着不放,幼儿园就学会凌空抽射,最后果然带领日本队拿下了世界杯。真实世界的热爱是“樱木花道式”的——本来都是为了追妹子,谁知我居然擅长打篮球。擅长塑造热爱,而不是相反,否则你们应该通过乐队的夏天认识我,毕竟唱歌比说话更有趣,音乐比哲学更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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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马上出现了一个问题:如何知道自己擅长做什么事?很遗憾,你在做到那件事之前,你永远不会知道。不妨换个问题:这个世上的事能分成哪几类?每一类对应哪些职业?每个职业的事务又有哪些是小孩事,哪些是成人事?

依然来自生涯理论,其中著名的霍兰德职业模型可以借鉴,这个模型抽象出了影响职业选择的两个关键人格要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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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要素是人的行动偏好,有人喜欢思考,喜欢瞎琢磨,有人喜欢行动,能动手绝不吵吵,另一个要素是人的对象偏好,有人喜欢接触「人」,擅长组织和处理人际关系,有人喜欢面对「事/物」,具体擅长处理什么不清楚,反正别有人就行。我们据此把人分成六种类型。

  • 左下角,行动力强且喜欢与人打交道的人,是企业型Enterprising type),适合带团队、当领导。
  • 左上角,行动力强但喜欢与事物打交道的,是实际型Realistic type),最典型的就是工程师、厨师、技术人员、运动员。
  • 右上角,喜欢思考且喜欢琢磨事物的人,是研究型Investigative type),适合搞研究、当学者。
  • 右下角,喜欢思考,但不排斥与人接触,属于社会型Social type),典型职业就是教师、咨询师、心理医生等。
  • 最左侧的传统型Conventional type)乐于行动,而且不要求行动对象的性质,具有很强服从性,换句话说,不挑活,好管理,按部就班,缺乏创造力,适合从事文书、会计、财务这些高度程序化的工作。
  • 最右侧的艺术型Artistic type)则排斥一切此类工作,不自由毋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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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霍兰德模型的解释,相邻的类型有高度关联性,可以彼此可以跨界转换,比如研究型的学者可能转型成实际型的工程师,工程师也转型成学者,反正都是搞事情,动手和动脑差不太多;社会型的教师可以转型成企业型的企业家,企业家也可以转型当教授,反正都是和人接触嘛,教知识和画大饼异曲同工。相邻可以转换,但对角线则是反对关系,工程师转型教师的挑战很大,企业家转型研究者也很难。传统型和艺术型位置居中,它们可以向上下两端转换,但与另外一侧几乎绝缘,是最极端的两种类型,它们恰好对应了我们所讲的成人职业(环境)与孩童职业(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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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可以根据一些心理学量表来探寻自己在六边形中的位置,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霍兰德代码,对应特定的职业类型,每一类职场环境也有相应的霍兰德代码(在本公众号后台回复:「职业」,可获得霍兰德测试文档),根据个人与环境的匹配原则,生涯学者发展出了一些计算职业-环境匹配度的模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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限于篇幅,这部分内容我们就不展开了,有兴趣的人,去看看金树人老师的《生涯咨询与辅导》,是中文世界最好的生涯理论书籍。有实践需求的,比如高中生,可以提前看看洪向阳编著的这本《生涯规划:新高考选课与志愿规划指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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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部分内容的启示是,热爱是个扯淡的事,擅长塑造热爱,但我们也很难确定我们具体擅长什么,好在我们有了一个探寻的方向,知道了不同职业领域所要求的行事风格以及对象偏好,寻着这个方向,确定我们大致能定位出我们擅长之事所在的领域。我自己其实绕了很长的路,三十岁之前一直从业于“左侧”,花了很长时间才来到“右侧”,当时也没有我这么好的博主告诉我有这种知识模型,这说明了什么?说明没有这个知识模型,也无所谓啊……真正被困住的人,把模型研究得底朝天,也没有用。

不展开这模型的真正原因在于,多数人真正的问题并不是不知道自己擅长什么,而是他们无法克服「新手恐慌」

下一节,恐慌与胜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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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慌与胜任

新手有两方面的恐慌,物质上的和心理上的。

环境抬下限,很多人觉得自己没创造力,其实犯了「倒果为因」的错误:没创造力很可能不是你无法从事创意工作的原因,而是你没从事创意工作的结果。曾经都是小小艺术家,却社会调教了成了齿轮,有些领域天然就是齿轮密集型产业,因此改行很重要。但改行却极难实践,人们明明知道自己身处一个自己不擅长领域,甚至清楚整个行业正在被时代抛弃,因此注定前途暗淡,但就是无法迈出改变的第一步,你问他们为什么?为什么明知自己是温水之蛙,却不愿跳出来?最基本的原因之一是人们害怕因为改行而收入锐减,在一段时间内失去收入,这是物质基础导致的新手恐慌。

有一种说法认为人人都要存一笔“去你妈的基金”(Fxxk you money),有随时炒老板鱿鱼的底气。基金不是必要的,改行总可以用骑驴找马的方式来无缝过渡,吃着碗里的,盯着锅里的,不一定非得辞职。隔行如隔山,说得是山顶上的人,初阶的工作,大家都在半山腰下,甚至连山都没上,很容易就从一座山溜达到另一座山。不要把目标设定得过高,虽然环境的确决定下限,但这个环境不一定非得是某个顶尖公司,它可以泛指整个领域,先想办法进入这个领域,哪怕从最基本的工作做起。若非如此,职业的流动性将是不可理解的。那么我们为啥不上路呢?在怕什么?物质原因往往只是托词,真正的恐慌,是心理层面的恐慌——我们害怕新手阶段必然要面临的失败,以及随之而来的批评。

要克服这种心理层面的新手恐慌,让自己热衷于学习新知识新技能,我们需要在心里建一道「认知防火墙」。

借用心智-计算机类比,我们能将「成功胜任(运行)某事务」的诸要素分为两个层级,人关于某类事务的知识、经验以及技能,相当于计算机中的数据结构+算法,这是应用级;人的智力、心智模式、学习能力以及三观,属于系统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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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用是针对专门领域,系统则提供了一种通用的基础能力,计算机运行的目的,是利用数据和算法来算出某种结果,人行事的目的,也是利用知识、经验与技能求解某个领域的问题,解决与否,是何种程度上的解决,属于成功还是失败,取决于我们对结果的评估。此处有一个关键区别:计算机自身是无法评价自身的效能的,但人却可以,而且评估人往往是执行者之外的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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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功的评价自然皆大欢喜,这里须仔细考察的是人如何处理失败评价。当一个失败评价出现时,有两种常见的归因模式:模式1,失败了,不是我知识/经验/能力不足,而是我天赋/思维模式/学习能力不行;模式2,失败了,不是我天赋/思维模式/学习能力不行,而是我知识/经验/能力不足。

模式1认为「不是app不好用,是我这手机太辣鸡」,我称之为入侵型归因模式;模式2认为「不是手机太辣鸡,而是app没做好」,我称之为防御型归因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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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认知防火墙,就是在系统和应用之间筑起一道「武断的屏障」——无论他人给你何种失败反馈,一律使用防御型归因,一律认为是知识与技能不足,一律认为应用层的问题。自诩理性的你马上跳起来制止我:使不得!如果真的是你智商、心智模式和学习能力导致的失败呢?你这不是自欺欺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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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种归因模式非常笼统,从理性-逻辑的角度,都存在归因谬误,也许明明是系统层的问题,我们却误以为问题来自应用层。我们会忍不住要追问,究竟是、具体是、到底特么的是哪个因素确切地导致了我们的失败?知识、技能还是智商、心智?答案是,你永远不会知道。人能“确切地”归因,是理性思维误导我们去相信的神话。人的行为,世间的事物,诸因素的相互干扰,是复杂而混沌的。明明是应用层的问题,明明是系统层级的缺陷,这句话中的「明明是」是一个陷阱,「明明是」是只有上帝才能判断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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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陷阱推论”要揭示的是:好的学习能力,和与之匹配心智模型,恰恰就是被这种防御型归因的倾向动态建构起来的,认为所有的问题都是知识不足导致的,而非过度向后归因以至于导致自我攻击和习得性无助,这恰恰是学习能力的真正内核,也恰恰是最有助于成长的心智模式——所谓成长型心智。

如今主流的教育学意见认为成长型心智和僵固型心智是人与人之间真正的分水岭,我相当认同这个说法,但如你所见,依然有太多魔鬼细节,发现了吗,成长型心智本质上也一种归因谬误,我们需要这种良性的归因谬误。有些东西的确是被写死的,智商和天赋真的不影响成败吗?或多或少是影响的,但绝不是关键因素,这个「或多或少」的比例,需要你来介入调配,譬如智商很难改变,可抱怨自己智商不好又有什么用?智商呈正态分布,极少数天才,极少数笨蛋,剩下大部分人的硬件差别,充其量是iPhone12和13的区别,用起来差不多,好不好用,关键看你下了什么app,大多数事务在大多数情况下都轮不着拼智商,拼经验知识足矣。问题只在于,我们误认为自己无法介入,没有调配的能力,因此需要适当的武断、狂妄甚至自欺来对冲,让我们误认为自己没问题,误认为自己能做好,事实上我们总能越做越好。心理噪音太大,掩耳鸣铃是必要的,学习要狂妄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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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有意思,机器无法像人类那样学习,原因在于机器无法像人一样推广「失败的意义」,在特殊的挫败经验中提炼普遍道理,人类无法像机器那样学习,原因也在于人类无法像机器那样无视「失败的意义」,让特殊归特殊,普遍归普遍。

凭着这种盲目,我们得以克服新手恐慌,敢于学习,乐于挑战,最终才有可能胜任于事。胜任于事相当重要,最终帮我们建立底层自信的,不是能只是某些主观的心态,还必须是某些客观的事态。我们必须真的把事做成,才能彻底“圆谎”。

除了经验与知识的差别之外,新手与高手最大的差别在于前者缺乏胜任经验带来的自信,因而无法让自己进入一个愉悦而不怕犯错的心理状态。新手阶段做事没有质感,是因为想要通过做事来证明自身的欲望太盛。在上手做事的时候,总用余光瞟着身边的人。此处的新手之新,并非是时长意义上的新,有些人做了一辈子工作,依然难以贯注于对象,眼里总有“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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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光”有一种折射结构,我们用余光关注他人,并非真的在意他人,而是在意自己,我们在意他人的看法,他人的看法决定了我们对自己的看法。正是这种迂回的自我评价模式破坏了我们手上行动的质感,阻断了行为主体与所行之事的联结,从事的工作被降格成了我们获得自信的中介和手段。困境在于,这种模式很难通过理性层面的自我开解来破除,念诵再多经文、做再多心理暗示,都无济于事,我们只能顺着这个模式,以事为中介,来迂回地建立自信。

要知道,真正意义上的他人看法是不可能被你经验到的,一切来自他人的看法,本质上都是名为“他人看法”的自己的看法,而这个折射和投影是通过一件件具体的事来完成的,把事做成,根本上是为了改变名为他人的看法的自己对自己的看法,这使得早期的胜任经验非常关键,有足够多的胜任经验的人会获得一种自己评价自己的能力,关键是,你真的相信自己的评价,这是所谓自信的基础。严格来说,自信也是一种良性的误解,自信之人往往有些“虎”,面对目标会有更强的侵略性,无暇旁顾他人,直勾勾盯着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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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论证结构其实已经不允许我们再问「如何获得早期的胜任经验」这种问题了。那些山脚下、半山腰上的事,根本不存在学不来的可能,也不存在一定要做好却一直做不好的事。在我看来,一个安装防火墙的人,一个有成长型的学习者,只要他愿意,在他擅长的工作中获得足够多的胜任,慢慢成长为高手只是个“时间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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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问题”

今天的讨论中,“时间问题”才是最根本的问题。回到前半部分抽象的思境中,你会发现成长之人和僵固之人最大的区别在于,时间是前者的资源,却是后者恐慌的来源,新手恐慌,本质上对时间的恐慌。僵固之人是看不见时间的,只能看见“物”,我们艳羡的那些对象,在世间行走的那些穿金戴银的男男女女,坐拥各种昂贵之物,名下有好几套“精神黑洞”,僵固之人的眼中,这些物都是时间的深渊,他们看不到自己的需要付出多少时间才能置换并占有它们,与深渊相互凝视,得到只有绝望。成长之人,用时间换时间之人专注于事,因而胜任于事,因而得以免于与物的周旋,他们眼中的时间,就是时间本身,没有深渊,只有绵长的河流。

一言蔽之,他们不惧怕未来。

用时间换来的时间,是能抵御物化的存在,梵高的星空、莫奈的睡莲虽然依附于画布之上,贝多芬和肖邦的音乐虽然被雕刻在硬盘之中,但它们是反技术、反物化甚至反金钱的存在,如本雅明所言:「即使是最完美的复制也总是少了一样东西:那就是艺术作品的“此时此地”」(本雅明《迎向灵光消逝的年代》),艺术作品的本质是一段鲜活的时间,我们极尽复制之能也无法分发它们,所谓“真迹”,人真实的痕迹。在这个意义上,我们谈论的绝不是只是通常意义上的艺术或艺术作品,而是一种「不可交换」之存在。

「艺术(不可交换之物的形象)接近于意识形态,因为它使人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着不能交换的东西。鉴于艺术代表不可交换之物,所以它定能唤醒一种批判意识,也就是批判这个充满可交换物的世界的意识。艺术品趋向一种语言,该语言文字不熟悉色谱,而且蔑视任何预定的普遍性。」

——阿多诺《美学原理》王柯平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19:128页

为什么经济主题的节目会滑向美学提供的出口?人人都能财务自由的世界是不可能存在的,世间也没有必然通往财务自由的道路,有这种妄念,只能说明我们和大家蠢得一模一样。先埋头搞钱,有了钱就能干自己喜欢的事了,谁不会这么盘算?事实一再证明这种策略胜率极低,大多数人会在半路被物欲俘获,成为拜物教徒,在消费主义意识形态投射的大梦里,在耐克阿迪-迪奥纪梵希、国产车-进口车、刚需房-改善房的无尽欲望序列中卷此残生。如果不能自行造梦,你就得借别人的梦,最惨的是,别人的梦也是借的,我们不只抄袭他人的人生,更抄袭抄袭者的人生。在这个意义上,我们要讨论的从来不是什么“美学”或“艺术”,而是人的想象力、创造力以及精神自由。

贫穷不太是问题,被贫穷限制了想象力却是大问题,但这种想象力不是我们在看豪宅视频时在弹幕里抱怨我们没有的那种“想象力”,所有人都对同样的香车美女豪宅美食垂涎三尺,你还能垂出什么新意?无非是如蝇逐臭,只落得泯然众人。

真正限制想象力的不是贫穷,而是对财富不加反思的欲求,这种庸俗的追求,只能带来无底线的道德水准、低水平的竞争意识和不堪反省的审美自觉。结果是反讽的,竞争意识损害竞争力。最终的竞争力是一种审美能力,理解是一种误认,共识是一种暴力,只有想象力和审美之心才能穿透它们,直抵内核。

「一个事物的名誉、名头和外表、效用、通常的尺寸和分量——此类东西在起源上绝大多数是一种谬误,一种任意性,有如一件衣服被披在这个事物身上,与事物的本质、甚至与事物的外壳都是格格不入的——由于此类东西的信仰及其一代代的不断生长,它们仿佛就在事物中渐渐增长,化为事物的躯体本身了:开始时的外表和假象最后几乎总是成了本质,并且作为本质而起作用!要是有人以为只要指出幻想的这种来源和这种雾霭便足以消灭本质上有效的的世界即所谓的“现实性”,那会是什么样的一个傻瓜!唯有作为创造者,我们才能消灭什么!

——尼采《快乐的科学》孙周兴译 上海人民出版社 2020:10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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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整期节目得出的结论似乎可以概括成:做有创造性的事,做自己热爱且擅长的有创造性的事,通过它赚到钱,如果你愿意,可以用集成技术将其分发,去赚更多钱,而这一切的前提是你有值得被放大的内核,而这根本上需要你有自己的“审美”,能蔑视任何预定普遍性,有自定义和重构想象的能力。这些东西听上去可能没什么新意,相比财务自由和暴富,像是个60分的方案,甚至可能被共识的暴力贬低为某种精神胜利法,你就是赚不着钱嘛,Loser的说辞。我承认它们的确是精神胜利法,因为只有精神上的失败者才会寻求千篇一律的成功。

记得武志红老师曾提过一个观点:当一个人没办法在关系中获得60分的时候,他就会去寻找100分。在我看来,所有的补偿机制都遵循60-100法则,这个法则的吊诡之处在于,100分是绝难达成的,倘若你真的不择手段、不计代价地达成了,你会发现它只是个40分的方案,它必须表达为40分才能派生出新的100分让你去够,大多数一生都被困在这个100—40的循环之中,“求不得苦,求得也苦”。相反,60分方案如果真的达成,体验却是实实在在的100分。这事本身不难,难在对朴素的美好抱持信心,难在对世俗规训保持怀疑,难在不失少年之心。

「你是一种新的力量和一种新的权利吗?一种原初的运动?一个自转的轮子?你也能迫使星球围绕着你转动吗?呵,有如此之多渴望高空的欲念!有如此之多虚荣者的痉挛!请向我展示你不是一个渴望者和虚荣者!」

——尼采《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孙周兴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20:87页

祝各位在新的一年有孩童的热爱,少年的情怀和成人的能耐。

 

我是湯質,《湯質看本質》節目的主理人。

我會花大量時間在一個課題里漫遊,借助跨學科視野和哲學思辨,為你深掘出真正的智識寶藏。

每期必是心血之作,值得你認真對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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