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质:近半年读到最好的一套书

散步闲谈 Sep 04, 2025

不是广告,来推荐一套书。 《巴黎评论》的作家访谈系列,这是近半年读到的令我收获最大的书。

读这套书,像是被人领进文学创作的幕后。不是要推荐给热爱文学或写作的人,而是推荐给每一个人,每一个希望“换眼睛”看世界的人,文学不只是文字之学或关于语言艺术,和哲学一样,它是自由之学。

《巴黎评论》访问了当今世界几乎所有重要作家:海明威、马尔克斯、博尔赫斯、纳博科夫、米兰·昆德拉、威廉·福克纳、斯蒂芬·金、村上春树、石黑一雄……采访者准备充分,头脑清楚,而且有明确的动机:窥视作家高效创作的秘密,回顾他们的成长经历,探究他们如何获得了那些独特的思境、视域与灵感。

  • “你如何安排自己的一天?”
  • “你是怎样开始写作的?谁是你的写作典范?”
  • “你如何挑选研究对象?”
  • “你修改得多吗?”
  • “如何努力找到恰当的叙事口吻?”

我曾在节目里强调“推敲”的重要性,若你读的是电子版(微信读书上有全套),不妨全文搜索“修改”一词,看看这些职业作家都如何修改自己的作品。

村上春树说自己的“初稿很乱,必须一遍又一遍地改写,一共写四到五遍”,他一般花六个月写完第一稿,然后花七八个月时间修改。

海明威则会在每天停笔前回头修改一遍当天写过的内容,全部完成后再改一遍,“《永别了,武器》的结尾,最后一页,我改了三十九次才满意”,访问者问是什么技术问题让他如此为难,他说难在要“找到准确的词”。

亨利·米勒说自己在写作过程中从不修改,但在写完后,会晾它一个月甚至两个月,之后他“会用一种全新的眼光来看它”。

“我会把一页内容重写几十遍,有时,我喜欢把段落大声朗读出来。我对我作品的语调极为敏感。”听到翁贝托·艾柯这么说,我觉得自己根本没有在搞创作,只是个不入流的投机分子。

艾柯的访谈让我印象深刻。在作为小说家被人世所熟知之前,艾柯已经是一名颇有成就的符号学家,四十八岁才开始写小说,处女作《玫瑰的名字》一经出版便引起轰动,销量超过一千万册。

访问者问出了我关心的问题:“你的许多小说似乎都仰赖睿智的观点,是不是在自然而然地弥合理论研究与小说创作之间的裂缝?”

“长久以来,我认为,绝大多数哲学书真正的核心是在讲述他们做研究的故事,诚如一个科学家解说他们得到重大发现的经过。因此,我觉得一直以来我都在讲故事,只是用的文体略有不同”,艾柯回答,“我写了无数关于符号学的文章,但我认为,没有哪篇比《傅科摆》更好地表达出了我的观点。”

我盯着这段对话愣了很久,尝试理解艾柯的意思。在我看来,叙事与说理的界限是那么清楚,那么难以逾越,在这位百科全书式的通才眼中,两者居然是一回事?

两三年前,曾有编辑向我约稿,当时我的还不屑于只是将节目文案书面化改写后集结出版,而是想要写一本类似于《存在主义咖啡馆》或《魔术师时代》那样的非虚构作品,领读者进入一段时空,遇见一群有趣的人,还原一个个鲜活的事件。

以事入理,才算高级嘛。

更高明的是,在写作动机上彻底放弃说理,作品却能因此暗合了、促成了、向读者传达了某种更重要的“道理”。这种“无目的的合目的性”具有美感,带来的领悟真正属于读者,它超出作者的谋划,作者只是卑微的媒介——我以为所有好作家都在尝试做这件事。

就像亨利·米勒说那样:

“艺术家是什么?就是那些长着触角的人,知道如何追逐空气中宇宙中涌动的电流的人……要是他真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他会非常谦卑……他的自我就是零,他只是一架乐器,这样的乐器还排了好长一列。”

也许是此前说理致用类的书看多了,偏废了某些感官与神经,或者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倾诉欲太盛,总想直接喊出些什么,好让自己被看见。我发现自己几乎丧失了叙述与描摹的机能——感受粗钝,意象僵涩,从未追上过那些涌动的电流。不得不用概念牵引概念,用直愣的问答结构串联笨拙的句子,一度令我十分沮丧。书的事情不了了之,也许径直说理是我唯一擅长的事,一门心思把肤浅的解释者当得更深刻些。

如今艾柯振奋了我,他说我还有十三年为这件事做准备,我听着眼里放光。

这是一套能提升品味与眼界的同时也给予你信心的书。我常常觉得,人们自轻,大概是因为屁股从来不离观众席,在台前看了一出出精彩表演,除了赞叹便是唏嘘——那样的事,我如何也做不到吧?

倘若有机会进入“魔术师”们的幕后,你眼里也会放光。

  • “大师,有什么诀窍?”
  • “等四十八年,改三十九遍”

与各位共勉。

 

我是湯質,《湯質看本質》節目的主理人。

我會花大量時間在一個課題里漫遊,借助跨學科視野和哲學思辨,為你深掘出真正的智識寶藏。

每期必是心血之作,值得你認真對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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