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质看本质文稿【19】资本与少年(1):金钱哲学乱谈

看本质文稿 资本与少年 Sep 04, 2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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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象这样一个场景:某一天,你在家洗碗,你的孩子突然问你,爸爸,「钱」是什么?它最开始从哪里来?为什么有穷人和富人?咱家为什么连洗碗机都买不起……

你该如何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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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支支吾吾地说:“它是一般等价物,是商品交换的媒介,是最好的自由工具,钱不是万能的,也万万不能没钱……”。

这些答案真的足够我们理解这个复杂现代社会吗?你心里比谁都清楚,人们总是用当年糊弄过自己的知识来继续糊弄自己的孩子。

人人都有金钱观,但并非人人都反思过它是如何建立起来的,受哪些因素的影响,是否理性,是否过分理性以至愚蠢,值不值得安利给下一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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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第一期一样,虚构这个问题情境,不是为了回应你孩子的问题,毕竟《看本质》观众都很年轻,自己都是个孩子,我们要回应的,是你的困惑。准确地说,是回应那些天真未泯,好奇之心和理想情怀尚未熄灭,却不得不在某个人生阶段被抛入社会,被迫直面这个世俗世界的大号儿童们心中的困惑。

本系列主题叫:资本与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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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来没有一个概念范畴像「金钱」这样离奇,那些庸俗的经济知识非但不能澄清金钱与人生的诸多纠结,反而带来了更多迷思。除非我们能把它们还原成一个哲学课题,用一种彻底反思的态度,寻求一种超越性的视角,才有希望拨开迷雾,洞见经济生活的复杂脉络,收获一份能指导生活实践的清醒自觉。

闲话少叙,进入正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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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古典金钱观的流变

500年前,西班牙人科尔特斯率远征队来到墨西哥,当时阿兹特克国王蒙特祖玛二世误以为这些白人是印地安预言中的神明,盛情款待了他们,这位国王实在搞不懂,为什么这帮神明会如此痴迷于黄金,科尔特斯说,「西班牙人人都受着一种心病的折磨,这种病只有黄金才能治愈」。后来,因为这种心病,阿兹特克灭国,成为西班牙殖民地,命名为:新西班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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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美洲掠夺而来的金银被运往欧洲,刺激了经济发展,作为货币的贵金属成为一个国家最重要的财富,累积金银,减少货币流出也成了一个国家最重要的任务。在当时人们看来,金银本身就极具价值,这与它的稀缺性有关。

这种重视贸易盈余和金银积累的观念,被后来人称为「重商主义」,与之匹配的金钱观,被称为「重金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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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蒙春风吹满地的18世纪,亚当斯密、李嘉图这些后来人“清醒地”指出:货币价值只是表象,价值内在于商品,货币只是个中介,真正决定商品价值的,是生产一个商品所需要的劳动时间

斯密在《国富论》里写道:

- 「 对任何一个物品来说,其真实价格,或者说是取得它的实际代价,都是获得它所付出的辛苦和麻烦。如果一个人占有这一物品并愿意用它来交换他物,那么它对这个人的真正价值,等于这个人占有它之后省免的辛苦和麻烦。……劳动作为第一性价格,最初可以用来购买一切货物和财富。在人世间,用来购买财富的,原本就是劳动,而不是金银 」

这就是古典经济学中的「货币中立说」和「劳动价值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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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动赋予商品价值,货币作为中介来方便商品交换,很清晰也很直观,今天这个星球上的绝大多数人都是这样认为的,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大了。我们很容易说清楚「劳动」是什么,但「价值」却是个令人头疼的东西。国富论中,斯密自己也被「钻石与水」的悖论给困住了,水几乎不需要我们付出劳动就能获得,极其廉价,但却极有价值,钻石需要付出大量劳动才能获得,没什么卵用,却价值连城。斯密发明了一个著名的二分法治好了自己的头疼:水有极高的使用价值,但交换价值不高,钻石有很高的交换价值,但使用价值很小,在斯密那里,商品是有二重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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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你注意,商品二重性在解释了反常的同时,也带来了更多反常,比如,为什么一个没有使用价值的东西居然有如此高的交换价值?

此处有读者要抢答:当然因为供需关系,因为边际效应,因为炫耀性消费等等。我们作为历史的后来者,可以用很多经济学知识来解释这个现象,但在今天的节目里,我们要先搁置这些知识,往后多撤几步。要意识到,商品二重性、炫耀性消费乃至其他任何经济学知识,都只是解释反常现象的概念模型,它们本身也是需要被讨论的。

我们今天的目的,是要去到最反常现象的最根源处。在我把整个论述铺开来之前,请你按耐住炫耀知识的强烈愿望,跟着我的思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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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会发现,因为商品价值的二重性,劳动、商品、价值与价格四者的关系变得有些古怪,世人亟需一个更高明的解释。

到了19世纪,“更后来的人”意识到,斯密所说的内在于商品的价值——二重也好三重也好——仍然只是表象,商品真正的价值来自于它与另一个商品的关系。古典经济学的批判者,哲学家、经济学家塞缪尔·贝利(Samuel Bailey)在他的著作《李嘉图理论批判》里吐槽:

- 「 价值并不表示什么绝对的内在的东西,不过是作为两个对象可以交换的商品而构成相互的关系……价值即「同时代」的各种商品之间的关系因为,只有这些商品才能够相互得到交换。如果我们拿某个时期的商品来比较另一个时期的商品之价值,那只不过是在比较这个商品相对于不同时期其他的某个商品所构成的关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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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思是,商品不能孤立存在,它永远处于一个由其他商品共同构成的价值体系之中。小麦影响玉米,玉米影响饲料,饲料影响猪肉,猪肉最终影响了蔬菜瓜果乃至一切「同时代」的商品价值。

何以如此?因为它们可以相互交换。这里的重点是商品价值并不先于交换活动而被人认识,而必须在交换之中才能被认识,价值来自于交换,必须在交换中才能展现。

比如,仅看价格,钻石和水,孰贵孰贱,要分情况,但有一个衡量标准是颠扑不破的,那就是:你换不换?我有一瓶水,你有一颗钻石,你换不换?如果换,怎么换?我需要用几瓶水换你几克拉的钻石?

「换不换」看似是个简单的决策,要考虑因素是无限多的,水的作用、稀缺性、钻石的文化意义、稀缺性,我还会考虑,钻石是不是能换我需要的那头牛,因为半年前,那头牛可以换半吨水……诸如此类。

如此换算下来,变量之多,以至于等价交换的意义上的交易几乎永远无法达成。但诡异的是,我们以物易物的交易是可能的,而一旦我们追究交易何以可能,会发现原因只有一个:偶然。要促成这种偶然,有一个条件不可或缺:必须有第三个商品作为交换双方的参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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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确切地知道一头牛能换一百斤小麦,因为有三个商品作为中介,比如一头牛能换四只羊,一只羊能换二十五斤小麦,那么,一只羊为什么能换二十五斤小麦?这类问题问到最后,得到的答案依然是:因为有人这么换过,纯属偶然。

在一次真实而具体的交换中,谁赚谁亏是永远的谜。

我当然知道,用今天的眼光看,贝利的说法简直荒谬。若某商品的价值取决于另一个商品,而另一个取决于另另一个,如此循环往复,价值的源头在哪?这似乎是从来没有见过「一般等价物-货币」的远古哲人才会提出荒唐问题。

如此荒唐的问题,却是我们绕不过去的铺垫,贝利用「相对价值理论」对古典经济学进行批判清奇思路,给了后来某位哲学家巨大启发。

这位哲学家写到:「一个商品的价值性质通过该商品与另一个商品的关系而显露出来……我们看到,一旦麻布与上衣交往时,商品价值的分析向我们说明的一切,现在就由麻布自己说出来了。不过它只能用它自己通晓的语言,即商品的语言来表达它的思想。……通过价值关系,商品B的自然形式成了商品A的价值形式,或者说,商品B的物体成了反映商品A的价值的镜子。」《资本论》第一卷 p67(所有引用均出自人社200周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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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马克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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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哲学家就是卡尔·马克思,这段内容来自《资本论》。

在资本论中,马克思把「商品」当成一种相当古怪的现象,进行了与之般配的同样古怪的分析,探究过程中,老马生出了与我们类似的“荒唐困惑”——上衣的价值被麻布给定,麻布的价值又是被谁给定的?

带这个困惑,老马在资本论中写下了一番极具思辨色彩的吐槽:「 这种反思规定是十分奇特的,例如,这个人所以是国王,只因为其他人作为臣民同他发生关系。反过来,他们所以认为自己是臣民,是因为他是国王…… 」《资本论》第一卷 p72

马克思希望以此说明商品在相对关系中获得的「价值」的困难与悖论,但他似乎用了一个不太贴切的类比,可这恰恰是他思路迥异于其他传统经济学家的地方。顺着马克思的思路,会发现,在现实生活中,国王和臣民的相互确认,同样需要一个既非国王也非臣民的第三者来中介地完成。

马克思真正想说的是,逻辑上,居于商品A和商品B之间的第三种商品有无限多种,但谁有资格做这个中介?它必须是一个「不是」任何商品的商品。

- 「 一个商品,如麻布,处于能与其他一切商品直接交换的形式,是因为而且只是因为其他一切商品都「不是」处于这种形式……一般等价物「没有」与其他商品共同的相对价值形式,它的价值相对地表现在其他一切商品体的无限的系列上 」《资本论》第一卷 p85

马克思论述中货币与商品的关系,类似于神明与人类的关系,君王的身份事实上来自臣民的承认,但又不能具体到哪一位臣民的承认,所以必须奉天承运,君权神授一番,让双方都相安无事,继续装疯卖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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货币的介入,商品的诞生,就像王国与臣民的相互确认一样,是一件非常玄妙的事,既不是理性安排、也并非巧合意外,其根基处,有一种形而上的信仰作为支撑。若非如此,眼前广泛的、繁荣的、异化了所有参与者的商业活动将是无法理解的。

马克思意识到,想要破除这种信仰,就必须要对经济现象做反宗教式的批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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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宗教批判与伪经济理性

传统经济学的狡猾之处在于,它树立了一个重商主义者的庸俗金钱观作为靶子,经济学家嘲讽重商主义者,说:金钱怎么可能有内在的价值呢?愚昧的迷信罢了,财富来自商品流通交换、分工效率的提高以及合理的利己之心……人们欣然将这番说辞接受下来,当作教条,当成经文反复吟诵,于是荒诞的行为变得合理,贪婪的欲望变得高尚。

要我说,人类就是这样失去天真的,小时候我们还会困惑——大人疯了吗?为什么拼了命地挣钱,即便已经有了这么多钱?学习了经济原理之后我们悟了——我个人是自私,但最终获利的是大家,我不只是为了发财,我也是为了创造价值,假如我发财了,不管何种方式,一定为集体做了贡献。

马克思提醒我们,你我这样的“清醒现代人”对金钱的认识,和500年前的重商主义者毫无二致,病得一模一样。与此同时,那些批判资本主义的人,又总是重复「金钱已经成了现世的神;最大的宗教是商品拜物教;人们愚昧地崇尚拜金主义」这些陈词滥调,说得好像我们的经济生活有一种纯粹的、理性的基础,只是不幸生出了各种倒霉差错。他给出一记棒喝:蠢货,才没有这种基础!现代世界就是由信仰维系的,从骨子里就是宗教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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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传统经济学关于金钱本质的讨论,从一开始就是不彻底的,我们所谓的经济理性,是彻头彻尾的伪理性。

真信仰必须在伪理性的掩护下才能发挥效力。另外一位马克思——韦伯——曾论证,一种被改造过的基督教信仰,即新教伦理,调和了两者的矛盾,这些伦理教导人们:金钱才是无价的,没什么好纠结,金钱和上帝,本来是一回事,应等同敬之。

如此,你就能理解西方社会为什么有一些“勤勉节俭以至于抠门的巨富”了。

提起韦伯,有一件事值得注意,韦伯曾在《资本主义精神与新教伦理》给出过一个判断,他认为贪婪并非资本主义导致的,人自古以来就是如此,资本主义反倒是用理性来抑制、缓解了这种贪婪。原话是:

- 「 获利的冲动,追求最大可能数值的货币收益,这本身与资本主义并不相干。……世间的所有国家、所有时代、所有条件下的所有人,不论有没有客观的可能性,全都会抱有同样的冲动。在文化史的入门课中就应当告诉人们,必须彻底摈弃这种对资本主义的粗陋看法。对利润的贪得无厌根本就不能等同于资本主义,更不是资本主义的精神。倒不如说,资本主义更多地是对这种无理性冲动的一种抑制,至少也是一种理性的缓解。马克斯·韦伯 《资本主义精神与新教伦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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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题是:资本主义到底是放大了还是抑制了人的欲望?

答案当然不是非此即彼的,其中有一层非常微妙的辩证关系要辨析,「真信仰必须在伪理性的掩护下才能发挥威力」的深意是:正是因为对欲望的抑制和缓和,才使欲望得以真正有效运行起来。

台前遭到我们批判的贪婪欲望只是个傀儡,正是因为这种表面上的打压和否定,欲望得以退居幕后,对我们构成了实质性的支配,而此时,欲望是假以理性之名行事的。

要理解这件事,还是要回到宗教批判的视角,理性与信仰的辩证关系体现在:只有信徒打心底里认为「它不是宗教」的宗教,才能在事实上完成宗教的功能,那些伪装成“客观规律、理性思辨”的,不被我们辨识为信仰的信仰,才是最强有力的信仰,才能真正潜移默化地主宰我们的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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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所谓“启蒙辩证法”的内涵:启蒙理性在反对宗教之后成为新的宗教,这使得理性本身必须被当成宗教来反对才能够获得新的启蒙。

如此辩证地去思考,会获得一个全新的批判视角:原来那些像信仰上帝一样信仰金钱的清教徒才是真正的“理性”之人,我们这些打着理性的幌子反对拜物教的拜物者,靠做批判资本主义的视频来攫取人生资本的up主才是虚伪又迷信的犬儒份子!

对这个全民装疯,集体卖傻,人人犬儒的“伪理性时代”,马克思有一番辛辣嘲讽:

- 「 商品交换领域确实是天赋人权的真正伊甸园。那里占领统治地位的是自由、平等、所有权和边沁。自由!因为商品例如劳动力的买者和卖者,只取决于自己的自由意志,他们是作为自由的、在法律上平等的人缔结契约的……平等!因为他们彼此只是作为商品占有者发生关系,用等价物交换等价物。所有权!因为每个人都只支配自己的东西。边沁!因为双方都只顾着自己。使他们连在一起并发生关系的唯一力量,是他们的利己心,是他们的特殊利益,是他们的私人利益。正因为人人都只顾着自己,谁也不管别人,所以大家都是在事务的「前定和谐」下,或者说,在全能的神的保佑下,完成着互惠互利、共同有益、全体有利的事业。 」《资本论》第一卷 p205

古典理论中「前定和谐」的市场,犹如圣经里的伊甸园一样,是一厢情愿的幻想,正是这种真理模样的幻想强化了我们对金钱的宗教式认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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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出理性与信仰的辩证关系,是为了狠狠地强调我们的精神生活、社会现实乃至这个视频的悖论与荒谬,马克思并不只想简单地向世人说教:资本主义的过度发展导致了今天的拜物教、拜金主义、功利主义。相反,马克思会说:它们恰恰是资本主义得以如此这般病态繁荣的前提。

想要抛弃关于自己处境的幻想,必先认识那需要幻想的处境,我们必须在这个意义上体会马克思深邃哲思与良苦用心。

「对宗教的批判基本已结束,而对宗教的批判是其他一切批判的前提,于是对天国的批判就变成对尘世的批判,对宗教的批判就变成对法的批判,对神学的批判就变成对政治的批判……要求抛弃关于自己处境的幻想,也就是要求抛弃那需要幻想的处境。对宗教的批判就是对苦难世界批判的胚胎。」马克思《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论》

金钱如上帝,市场如伊甸园,马克思意在向我们揭示:金银与麻布、上衣等其他商品相比,并没有任何与众不同之处,只是前者恰好处于一个特定位置上,成了货币,成了经济系统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正如神并没有任何神通,他甚至从未存在过,只是恰好处在了特定的位置上,在我们的信仰体系中成了神,成了我们社会关系的纽带。

货币和上帝一样,是一种「真实的抽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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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实的抽象是本期最重要的概念之一,下节也是本期最烧脑的部分,请你务必跟上,搞懂了这个概念,我们才能搞懂马克思到底想什么,才能获得一个审视经济现象的超越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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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真实的抽象

请你注意一件事,正如「上帝」不是「任何存在者」,所谓「货币」也不是「金银」,它不是任何具体的存在,而是一种「抽象的介质」,但正是因为这个抽象介质,世界才会显现为具象的、可以被理解的样子。

马克思写道:

- 「 一种商品成为货币,似乎不是因为其他商品都通过它来表现自己的价值,相反,似乎因为这种商品是货币,其他商品才能通它来表现自己的价值。中介运动在它本身的结果中消失了,而且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资本论》第一卷 p112

这段话令人费解,却至关重要,它隐晦地表达了一种「中介退隐,但秩序显现」的逻辑,这是我们把握货币与商品关系的关键,但并不容易说清楚,我们要借助类比思维来理解。

你应该注意到了,马克思在面前给出了两个非常古怪的说法:“商品的镜子”“商品的语言”。我会向你证明,用视觉系统和语言系统的运作来类比理解商品系统的运作,能帮我们开一个非常大脑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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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说视觉系统,语言系统放在下一节。

先看看「中介运动在它本身的结果中消失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是什么意思。

作为货币时代原住民,我们能很难想象一个没有货币的世界,那是一个阴暗混沌的物的世界,万物是混作一团的,货币像一道光,让万物在一个序列中获得了秩序。光的中介之下,我们看见彼此,光为物质现象界提供了最基本的秩序,可见光本身却变成“不可见”的东西隐去了。

在一个晴朗的大白天,我们不会意识到自己是先看见了光,才看见了对象。“不可见的可见光”暗中规定了我们与万物的基本关系,大自然才会显得自然而然,类似的,正因为有背景般的“货币等价形式”存在,我们才能自然而然地理解商品的关系。

理解了这个说法,再回过头看「商品的镜子」。

我们确认一件上衣能换十匹麻布,十匹麻布此时并不是十匹麻布,而是一件上衣表现自身的价值形式(等价形式),或者用马克思的说法,麻布是一件上衣「表现自身价值的镜子」。注意,这个镜子并不一定得是麻布,它可以是任何东西,只要它处于镜子的位置之上,也就是处于为其他对象提供价值形式的位置之上,它就成为了货币的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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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子这个隐喻非常妙。镜子脱离了光,什么都不是,一旦被照见了光,它却可以在自身什么都不是的情况下让万物确认自身。

按照马克思的说法,金银成了所有商品的镜子,所有商品也成了金银的镜像。我们既可以说金银是其他商品的一般等价物,也可以说其他商品都是金银的特殊等价物。金银成了绝对商品,成为能中介其他一切商品的绝对相对物。

- 「 一个商品处于一般等价形式,是因为而且只是因为它被其他一切商品当做等价物『排挤出来』。这种排挤的结果最终只剩下一种独特的商品,从这个时候起,商品世界的统一的相对价值形式才获得客观的固定性和一般的社会效力……有一个特定的商品在历史过程中夺得了这个特权地位,这就是金。」《资本论》第一卷p86

今天你我手中的钞票,就是我们用来理解万物的镜子,我们审视一件事,无非是审视这件事的损益比,“打量”一个人,无非是看他处于什么价位。如此,我们才被嵌入了一个真实且抽象「价值形式」之中,进入了一个由货币秩序统治的商品现象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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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你务必理解「货币等价形式」之于你我的影响,这种影响隐秘而广泛,常识背后的常识,是背景之外的背景。假设一种状况,外星人突然降临,抹去了人类所有关于货币-金钱的知识,眼前的世界会立即变成一个巨大的谜,曾经熟悉的人事物会变成无法理解的存在,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相比生物性的失明,这是社会维度的致盲,读者里面如果有编剧,可以演绎一下这个故事,会非常有趣)

小结:马克思对贝利的补充是,必须有货币的介入,商品的相对价值在才会在一个价值体系中成立。一斤小麦、一头牛、一匹麻布一旦“照了镜子”,便瞬间确定了与世界上其他所有商品的相对关系,在“商品的无限系列”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完成了自我确认,有了定价。这个确认-定价合不合理另说,一次认识论上的飞跃却完成了,一个叫麻布的商品诞生了,在一个有光的世界——有货币价值的世界——麻布可以用来换一切东西,只是份额不同而已。

这里,我们可以归纳出一个「中介退隐,万物确认自身,相对而立」的逻辑。确认了自身,也就是确认了与他物的相对性,这是「商业流通」的前提,也是利润的根本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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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我们进入第二章:差异与剩余,关于利润与剥削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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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差异与剩余

我们从《资本论》中一段关键表述聊起:

「 商品的交换过程包含着矛盾和相互排斥的关系。商品的发展并没有扬弃这些矛盾,而是创造这些矛盾能在其中运动的形式。《资本论》第一卷 p124

在我们的解读中,这个矛盾关系就是「具体实存」与「抽象真实」之间的矛盾。

具体来说,矛盾关系有两组:

  • 一组是「物与物」的矛盾,即物品的使用价值形式与一般等价形式之间的矛盾。物物交换的商业资本,是这个矛盾的综合;
  • 另一组是「人与人」的矛盾,也就是作为劳动者的人与作为劳动力商品的人之间的矛盾。产业资本是这个矛盾综合的结果。

那个能容纳矛盾运动的「形式」,往小了说,是每一次的商品交易,往大了说,是整个资本主义经济系统。利润,正是矛盾运动的必然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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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话怎讲?让我先看物与物的矛盾

启发了马克思的贝利曾给出了一个命题「一个商品的价值取决于它与其他商品的关系」,我们从中可以推出另一个命题,「同一商品的价值变化,取决于这个商品所处价值体系的变化」。

举个例子。因为稀缺性、气候地理和文化差异的原因,一箱茶叶,从中国运往英国,所处的价值体系完全不同,茶叶当年于英国人,如同汉堡包当年于国人——一方的朴素日常,是对方向往的时尚。于是某君在中国花10元买了10斤茶叶,在英国卖了20元。

这里我们要问,这里凭空多出来「10元」,这个被我们唤作「利润」的东西,它到底是个什么鬼?

在根本上,利润来自差异,而且来自同一商品在不同价值体系下的差异。茶叶从中国运往英国,淡水从湖边运往沙漠,钻石从南非运往南京,东西没变,价值体系变了。利润是同一个商品在两个价值体系的运动中显现出来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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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货币的出现,使得万物得以流通,使得不同价值体系中的同一商品可以被抽象地两相比较,比较之下,那些多出来的,无法被描述的东西,就是剩余。这些剩余被货币度量之后,就成了利润。在这个意义上,商人,就是能同时在两个价值体系之间反复横跳,捕捉「差异」,乃至凭空制造「差异」,以捕获更多剩余的人。

只要一个存在物进入价值体系,从物品变成商品,就不可避免的导致广义上的「剩余价值」出现,因为商品价值体系必然处于永恒的变化之中,这就必然会导致攫取剩余的商人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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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组矛盾——具体的劳动者与作为劳动力商品之间矛盾,则催生了产业资本中的「剩余价值」,也就是经常和剥削、压迫、996、血汗工厂一起出没于我们的话语中那个剩余价值。

举例,一位企业主雇佣了一名工人,工作10小时,生产出了4斤茶叶,在市场上卖出40元,其中企业主付给工人10元,材料、机器、地租等固定成本20元,最终利润为10元。

我们要问,剩余价值在哪?剥削在哪?资本家主他万恶在哪?

马克思给出了一个公式:利润率=剩余价值除以投入的固定资本+可变资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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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这个公式,这10元利润就是剩余价值,是剥削所得。为了搞清楚利润、剩余价值以及剥削的含混关系,让我们设想一种没有剥削的“零利润”状况,你会发现,要将利润降为零,无非以下四种方案,在其他条件不变的情况下:1)涨工资:用20元购买工人10小时;2)减工少时:用10元购买工人5小时的工作,这意味着企业主需要同时聘请两位工人才能维持原有的生产效率和价格。3)降价:商品售价降至30元。

在前两种情况中,工人得到了更多利益,第三种情况,工人似乎没有得到利益,但购买茶叶的消费者的另一位工人却间接获益。但无论是哪种情况,企业主都是白忙,不赚也不亏。

只要你完全站在工人的立场上去思考,利润来自工人的剩余价值其实不难理解,真正有争议的是「剥削理论」。马克思给出了另外一个公式来计算剥削:剥削率=剩余价值/可变资本投入(也就是付给工人的工资)。

上面的例子里,企业对劳工的剥削率为100%。根据这个公式,在收入规模不变的情况下,企业利润越高,剥削率越高,工人工资越高,剥削率越低,只有在企业利润为零的情况下,才没有剥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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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换公式会发现,剩余价值其实等于工资乘以剥削率,可以理解为:企业利润来自对工资的剥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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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了吗?剥削理论最大的槽点在于:马克思认为可变资本,也就是活劳动力、劳动力商品——人,是价值创造的唯一来源。他写道:

「 要从商品的消费中取得价值,我们的货币占有者就必须幸运地在流通领域内,即在市场上发现这样一种商品,它的使用价值本身具有成为价值源泉的独特属性,因此,它的实际消费本身就是劳动的对象化,从而是价值的创造。货币占有者在市场上找到了这样一种独特的商品,就是劳动能力或劳动力《资本论》第一卷 p195

价值根本上来自劳动力,而企业家真金白银砸出来的固定资本,死劳动力,居然不贡献价值?在马克思看来,提高利润的唯一方法,就是增加剥削——要么降低工资,要么增加工时,而非使用更经济高效的设备,或采购更廉价的原材料。

问题是,现实世界中,资本分明会向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调整成本结构,他们会尽量使用机器替代人工,像富士康和福耀玻璃那样,或者用经济学皮罗·斯拉法的说法,从人生产商品转向“用商品生产商品”。如此操作的企业,似乎能获得更高的利润,但在马克思看来,这最终会降低企业的利润。

优化成本结构会导致利润降低?你忍不住要吐槽,但我们要相信马克思不是个傻子,马克思之所以认为活劳动力是产业资本中唯一的价值来源,道理很简单,企业生产出的商品需要「流通」,产品必须要卖出去,必须要人来买。这个价值体系中的劳动力,就是另一个价值体系中的消费者,富士康产品的最终购买者往往是另一企业员工。不变资本是不参与流通的(见《资本论》第三卷 p191),假如所有企业都减少人力资本的投入,直至完全不需要工人参与,全社会的总购买力也会随之衰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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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品牌就是“黑话”

铺垫了半天,本期最关键的内容要来了。

当我们用力抽象,就会发现,产业资本同样有一个“中介导致流通,流通生成差异,差异导致剩余”的逻辑。

商业资本中货币中介生成了不同价值的同一商品,雇佣劳动的资本家也中介生成了作为同一人的生产者和消费者。同一个商品,能在不同的价值体系中流通,获得差异,形成了剩余;同一个具体的人,被当成劳动力商品时,也能在不同的价值体系——被购买的劳动力商品与购买商品的消费者——中产生差异,形成剩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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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马克思所说:

- 「把资本从支配关系中区别出来的,正是劳动者作为消费者及交换价值设定者而相对于资本的东西,而成为货币持有者的形态,货币形态上流通的单纯起点——无限多的起点之一,在此,劳动者作为劳动者的规定性消失了。」《马克思资本论草稿集》日文版第2卷,转引自柄谷行人《跨越性批判》

此处我们要回答那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在最抽象的意义上,利润的本质是什么?它从何而来。

答案是,利润是一种剩余。同一个对象,在两个价值体系之间运动,导致该对象的虚假同一性穿帮,显现出差异,剩余(利润)就是伴随着这个差异生成运动而排泄出来的东西。

这个命题几乎不是人话,但却能帮我们从一个特别的角度重新解释很多经济现象。我会掰开揉碎了和你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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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前面的内容,「商品在两个价值体系之间的运动」的意思大家应该清楚了,但什么是「对象的虚假同一性」?

此处就需要用到语言系统的类比了。

先回顾前面的知识点,中介是如何导致流通产生的?它必须将所有对象都置于同一个价值序列之中。在这个序列中,我家的苹果和你家的苹果是同一的,都是作为商品的苹果,如此一来,苹果才能作为一个“类”与其他商品建立关系,进入所谓的“商品价值体系”。

这与语言交流的原理是一样的,苹果这个词必须作为统一的范畴,才能被言说和理解。交易和交流之所以能进行,是因为作为货币价值形式和语言的中介系统能抹去具体对象的差异,建立抽象的一般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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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题是,这种同一性和一般性是虚假的。事实上,差异非但没有被抹去,反而是被囊括了,要理解这件事,我们必须求助于符号学的智慧。

辩证法那期对索绪尔的引用,本期仍然适用:「所以在任何情况下,我们所看到的都不是预先规定了的观念,而是来自于系统的价值。我们说价值相当于概念,其意思是,概念纯粹是表示差异的,不能根据其内容从正面确定它们,只能根据它们与系统中其他成员的关系,从正面确定它们。它们确切的特征是它们「不是」别的东西索绪尔《普通语言学教程》

此处,请回顾前面对《资本论》的引用「一个商品,如麻布,处于能与其他一切商品直接交换的形式,是因为而且只是因为其他一切商品都「不是」处于这种形式……它的价值相对地表现在其他一切商品体的无限的系列上

索绪尔原文里的「价值」,指的是「语言符号的内涵」,在今天的语境下意味深长,他说「概念纯粹是表示差异的,它表达了来自系统的价值」,我们说「商品的价值也来自差异,取决于它在整个商品无限系列中的相对位置」。

「两个价值体系之间的运动」导致「对象的虚假同一性」穿帮,在语言实践中十分常见:两个人通过交流,发现彼此说的同一个词居然有完全不同的意思,「意义」、「价值」、「友情」、「成功」,在不同人的“概念体系”中意涵完全不同。

在现实生活中,我们会用很多修饰、限定和定义来尽可能地缩小这种差异。「你说的成功,只是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你说的价值,是一种主观判断」等等,我们当然可以继续追究「世俗」和「主观」在两人心中的差异,如此循环,永无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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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意义上,交流(流通)就是一种为了消灭概念差异而生产更多差异概念的矛盾运动。一个学科只要变成专业研究领域,交流足够充分,就会像哲学这样充满了专业术语和黑话,因为它需要在极精微的层次上区分一个概念和另一个概念,所以语言的发展必然是一个“越描越黑”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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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流之所以是永无止境的矛盾运动,是因为差异永远是不可被彻底描述的,我们永远觉得有些东西没被表达出来,总是差那么一点意思,正是“这点意思”,驱动着我们不停地运动。这个永远逃避描述和捕捉的东西,就是「剩余」。

现在我们来探讨剩余逻辑和商品利润的关系。

在商业资本中,同一个商品,在价值体系A中,是「生产于中国的茶」,在体系B中,是「中国茶」,正因为中国茶不完全是一种茶,它的内在有某种多于茶,但又说不清楚是什么东西。就像LV包包不仅是一个收纳容器,它的内涵多于一个包包,包含了某种说不清楚是什么东西

我们会试图描述这些「多出来」的东西,“身份的象征”,“阶级的证明”,“文化的符号”……但总是不止于此,也必须不止于此。一旦我们说「因为LV包包是身份的象征,所以贵」的时候,它反而会被祛魅,让人失去欲望,真正维持利润的,是一种「否定性导致的绝对剩余」,是一个「无法解开的谜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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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含着利润的神秘商品,必须被这样表述:「喝中国茶不仅是上流阶级的自我表达,它还是……」「LV包包不仅是身份的象征,它还是……」,「它还是」后面的省略号,是谜之利润的真正来源。而当两个价值体系趋于同一,当中国茶就是生产于中国的茶,LV包包就是包包的时候,差异空间消失了,迷之剩余也就消失了。

在此,我们能为「价值」下一个「剩余式」的定义:价值是「因为没人知道它是什么,所以人人都觉得它重要的东西」。

在语言活动中,同一语词概念的细微差异,需要限定词来确认,同一商品的利润差异,也需要通过限定和修饰来强调——在这个意义上,「品牌」就是那个限定词。

比如,这个星球上最值钱的品牌是「苹果」,你去问一个资深果粉,「苹果」这个品牌意味着什么,特立独行、反叛、品味、不妥协、创造力、嬉皮精神,他能给你写篇万字长文,你以为这就是苹果品牌价值的体现?不,真正能表现苹果品牌价值的,是另一个果粉在长文下的留言:「写得不错,但苹果产品所蕴含的精神,远不止于此。」

请你务必体会这句话中「不止于此」来带的优越感和权力——不可消除的剩余必须以一种相当微妙的形式介入人类关系模式,它才能充分发挥效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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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品牌不是别的,它是商品世界的“黑话”——圈内人用它标榜自身,圈外人对此不明觉厉。一个哲学小白看哲学书,就像一个非洲部落的人进了发达国家的超市,首先是震撼,我原来的世界居然如此匮乏;然后是困惑,难道需要这么多商品(词语)才能正常生活(交流)吗;最终会顺从,管不了那么多,让我也丰盛起来吧,我要让他人羡慕我,就像我羡慕这些丰盛一样。

有些人上街,恨不能全是上下全是LOGO,有些人上网,恨不得通篇都是黑话大词,两者的心态是一样的。在精神现象世界,品牌崇拜与黑话迷恋的原理如出一辙,可以归为同一种愚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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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Holy Shit!

最后,请你注意「排泄」,要为「运动导致剩余」的过程寻一个合适的动词,「排挤」、「代谢」其实都可以,但只有「排泄」才能恰如其分地说明状况。

我们要为「金钱」给出一个发生现象学层面的定义:金钱是一坨占据了上帝位置的排泄物,简称神圣的屎,“Holy shit”。

这个充满了矛盾张力的定义,能相当准确地反映出人们对金钱的纠结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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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们对「金钱」这个范畴做隐喻原型分析,就会发现上帝和排泄物是金钱最主要的两个隐喻源头。「当金钱站起来说话时,所有的真理都沉默了——当上帝现身,一切质疑都将消散」「金钱不是万能的(上帝),没有金钱是万万不能的——金钱虽然不是上帝,但它胜似上帝」,「有钱了不起啊——把自己成全能神了?」;排泄物隐喻更是无处不在:「视金钱如粪土」,「我不要“臭”钱」「一身铜“臭”味」,「被金钱污染了/弄脏了心灵」「这个人贪「污」,「腐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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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钱这个矛盾体,一面具有神圣律令性,一面又充满了多余且污秽的特质。很多人存不下钱来,难以抑制地想要消费,一方面的确是因为物欲,有些东西被营销得无比诱人,但也有一种人,只要有钱,就一定想办法找能买的商品,哪怕这个东西本身毫无吸引力,但就是要把钱花掉,不花就是不爽,仿佛肚子有一泡屎不拉就会憋死。

我们迫不及待地想要处理掉那些积淤的脏东西,也不可抑制想要搞清楚那谜一样的「不止于此」到底是什么,如此,塑造我们消费观的三角结构出现了。一头是「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就想花出去」的货币(货币端-排泄本能),另一头是「不知道为什么,反正一定有道理」的价格(需求端-欲望机制),毫无道理的买卖一拍即合,两者合力的结果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想要这个东西」(商品端-恋物癖&拜物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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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被商品耍的团团转,却始终甘之如饴,像只快乐的泰迪,这是为何?因为商品既是问题也是答案,既是手段也是目的,人们对商品的信仰具有一种回指性的逻辑完备,就像教徒说「我不知道为什么相信神,但神能告诉我为什么」,我们面对商品的态度也是「只要得到了它,我就知道我为什么想要它了」。

真正勾引我们的,不是商品神秘性背后的真相,而是神秘性本身,是永远无法实现的“那点意思”——一个女生看见另一个女生背着LV包包,以为那个女生get到了那点意思,心向往之,事实上那女生啥也没get到,她也只是以为另另一个女生get到了而已。bb以此类推,回指逻辑才永不落空。

在社会关系中,他人的答案充当了我们的答案,我们的答案也被另一些他人的当成自己的答案,最终,一个“中介性”的虚假答案充实了所有人:有没有那点意思不重要,他人觉得我懂那点意思就够了——我的幸福感,一总是来自「我认为他人认为我会有幸福感」,他人的幸福感来自他认为我认为他很幸福。这个中介性的虚假答案,在众人的想象中,成为了一个理想的他人,一个完美的幻象,正是这个从来没有存在过的幻象激发、牵引着我们的消费欲望(品牌代言人制,就是利用该原理的商业操作——品牌自己说不清的“那点意思”,让有“那点意思”的人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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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我认为他认为,他认为我认为」的间接错乱想象,必须在无限的商品序列中才能被接续(欲望流→商品流),一旦我们被嵌入这个序列,人与人的关系就在物与物的关系中凝固了,这就是所谓的物化。货币的无限增殖也只有在欲望牵引之下的商品的无限序列之中才能实现(货币流),我们看到的这根高耸于云的GPD增长线,单凭技术进步是解释不了的,它必须是欲望流、商品流、货币流“三流汇合”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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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才是所谓商品拜物教和爱欲经济学的底层原理,如此,商品繁荣和流通现象才能获得一个更彻底的解释。如果各种关于恋物癖和消费心理的理论都不能解释你的病态的消费欲,可以试试这个说法。

关于消费主义的话题我们下期还会再谈到。

梳理一下今天的内容:节目一开始,我们问了一个“少年觉得很重要,大人觉得很荒谬”的问题,「钱是什么」,这个问题引导我们追究价值的真正来源。从重商主义到古典主义,从对古典主义的批判到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我们发现这个问题并不好回答。

有两组观念的逆转与综合需要重视。1)价值首先是一种信仰,然后才是理性,最终,信仰在自否定的运动中获得了自身的合法性——通过声称我不是宗教而成为货真价实的宗教;2)金钱首先是精神现象,然后才是经济现象,如此,经济社会才表现为一种被「抽象真实统治的具体幻象」——就像语言秩序结构了精神,光学秩序结构我们眼前的世界那般自然而隐秘。

我们试图用谜一样视觉与语言系统来类比谜一样的经济系统,以寻求启发,最终得到了一组命题,上半句是「中介退隐,万物确认自身,相对而立」,下半句则是「万物流通,差异生成剩余,“不止于此”」,我们它用来概括价值生成的神秘机制。本期节目辗转腾挪,机关算尽,也不过是为了论证这组命题的合理性。以它们为前提,我们替很多经济学中的老概念找到了发生现象学层面的新定义:

  • 价值是因为没人知道它是什么,所以人人都觉得它重要的东西;
  • 商品是掩盖了差异的虚假范畴(虚假一般性);
  • 利润是这些虚假范畴在流通中排泄出来的东西;
  • 资本家就是创造这种流通并攫取排泄物的人;
  • 品牌是商品世界的黑话;
  • 金钱是神圣的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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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得到这些定义还不算完,《资本与少年》这个主题下还有太多问题没有得到回答,下期,我们要带着这些观点,用一个全新的视角,重新理解近一百年的经济史,继续给这个荒谬世界一个与之般配的说法。

 

我是湯質,《湯質看本質》節目的主理人。

我會花大量時間在一個課題里漫遊,借助跨學科視野和哲學思辨,為你深掘出真正的智識寶藏。

每期必是心血之作,值得你認真對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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