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质看本质文稿【10】你对「知识」一无所知

看本质文稿 Sep 04, 2025

 

呵人类,你对「知识」一无所知

以下是图文版:

欢迎回到认知大三元,你现在看到的是第二元,元知识——关于知识的知识。

我希望通过这期内容帮你搭建一个高维度的「知识观」。知识太重要了,我们从小就被灌输「知识就是力量」、「知识改变命运」,长大之后发现此话不假,它的确是一股改变命运的神奇力量。

问题是,我们对这股力量所知甚少。

今天的你我讨论知识,就像过去的人们谈论力量一样肤浅。明明只有直观粗糙的理解,却自以为已经全然把握了它。

一直到牛顿出现,我们才获得了关于力的知识,澄清了什么是「力」。我们的世界被知识所澄清,知识本身也亟需得到澄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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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们要问,几千年来,地球上的聪明人有没有对「什么是知识」达成一种共识性的理解?这个领域有没有出现“牛顿”?

就算没有“牛顿”给出一般性结论,阶段性的结论也行嘛。

于是就有了这期节目,我们将围绕着下面这三个基本问题来展开讨论:

  • 什么是知识?它如何产生。
  • 知识有效性的边界在哪?
  • 我们应该如何面对当今越来越庞杂的知识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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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期内容的基本线索主要来自前人留下的两个知识系统。

一个是哲学中的分支「知识论」(epistemology):

苏格拉底以来,「什么是知识」就是哲学家们关心的首要问题,对它的追问贯穿了整个哲学史,知识论就是对这些追问的整体梳理,我们要在它身上找到前两个问题的答案。

另外一个是管理学的分支「知识管理」(Knowledge Management):

它侧重对知识的结构性整理,使其更好地服务于个人和组织,它也可以为我们提供一些线索,帮我们找到第三个问题的答案。

我们从第一个问题开始:什么是知识。

 

关于知识的一条主线与两个节点

知识的观念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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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知识论中,对知识最最最经典的定义就是「得到辩护的真信念」,或者叫「确证为真的信念」,简称JTB(Justified true belief)。

这个说法源自柏拉图的(《泰阿泰德篇》),后人也正是围绕着这个定义展开了连篇累牍的争论。

如果你归纳这些争论,发现它们几乎都在不同程度上强调了「一条主线」「两个节点」

一条主线当然就是理性主义和经验主义之争,这场争论从古希腊一直持续到了20世纪,不仅是知识论的主线,也是整个哲学史的叙事主线之一。

两个节点中的第一个节点一般公认是柏拉图。第二个节点略有争议的,至少从我接触到的材料来看,基本指向(后期的)维特根斯坦

作为起点的柏拉图太重要了,近代哲学家怀特海说过一句话,说一切西方哲学都某种意义上都是在给柏拉图做注脚,这某种程度上解释了为什么我们无法理解近现代的很多学理争论——因为它们都是注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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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脚怎么可能脱离原文被理解呢?我们今天就要对照原文看注解。

柏拉图的理念论认为,存在着一个完美的理念世界,常人无法触及。我们见过无数把椅子,但只有抽象的椅子才是完美的椅子,具体的椅子都是这把完美的椅子的“摹本”。

所以直观感觉是不可靠的,唯有经过理性的质疑和反思才有可能获得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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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思路在近代被笛卡尔继承,近代哲学由此开启,笛卡尔说:

绝不把任何我没有明证地认识为真的东西接受为真。也就是说,要小心避免轻率的判断和偏见,只在我的判断中接受那些如此明白清楚地呈现在我的心灵前,使我根本无法怀疑的东西。

换句话说,世界尚未被认识,但透过理性,它可以被认识,威廉·詹姆斯对理性主义有过这样的总结:

理性主义是这样一种信念:我们的心灵偶遇一个完全的世界,并且负有确定他的内容的责任;但没有重新决定它的品质的力量,因为这已经被给予了。

理性主义者假设了一个「完全世界」的存在,在那里有绝对为真的知识。

一个货真价实的理性主义者会认为它是不假设,它根本是不证自明的。你可以审视一下自己的信念,看看有没有这样的假设,或者你也同意它不算假设,认为它就是在那。

经验主义则不会同意,他们认为人无法通过理性获得真理。因为经验一定前置于人的理性,归纳必定先于演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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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都听过亚里士多德「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的名言,之所以有这句话,是因为亚里士多德用他「共相论」批判了他的老师柏拉图的「理念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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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相论听起来唬人,其实就是指对事物的「抽象」,抽象就是抽取共相。

不是先有完美的椅子,而是各种有着类似功能和结构的实体被我们抽象成了同一类,用椅子给命名了而已。共相论的思绪后来发展成了唯名论(nominalism)——名字就是个名词而已。

但柏拉图认为名不是名词,而是我们尚未触达的理想实体,也被称为唯实论(realism),后来才有了经院哲学时代的唯实唯名之争。

在理想主义这条线上,笛卡尔接过了柏拉图的衣钵,传给了莱布尼茨;

经验主义条线上,洛克接过了亚里士多德的衣钵,传给了休谟;

古希腊师徒之间的理论分歧在中世纪引发了唯实唯名之争,进而导致了启蒙时代的英法哲学大论战,直到德意志的康德出手,给两边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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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德的方案是,两边各打五十大板。

那个完全的世界(物自体),在彼岸,我们无法触及。

柏拉图意义上理性主义宣告破产。

但是,我们的思维也并非完全基于经验,它有很多先天被赋予的认知规则(先天综合判断、十二类先验范畴)。因为这些规则,我们才有能力把握对象,感知时空。人类可以基于这些规则调用我们的理性,它是可靠的。

白板论意义上的经验主义也宣告破产。

我们跳出来梳理一下,理性与经验之争,争的是什么?

先是问:真理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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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问:如何获得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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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问:能不能获得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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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对真理「在哪」、「如何获得」、「能不能获得」有诸多争论,但有一件事,大家有高度共识的:什么是真理。

那就是:真理是一种人类可以理解的命题,这种命题必须能准确描述现实世界的运行状态。

这种共识被知识论学者归纳为「真理符合论」

符合论是最自然的真理观,无论你是经验派还是理性派,都会认可这个前提。唯一值得争论的是,人类能不能认识到那些描述现实的真理命题,应该基于理性还是基于经验,经验若不可靠,我们又应如何克服。

康德划定了理性的边界之后,经验主义和理性主义的矛盾得到了消解,两者开始并行不悖。

经验论被划归到本体论领域,成为了人之存在的大背景,虽然这个背景把「完全世界」给排除了,但它依然是人类能认识的全部现实,而理性论则更多具有了方法论的意义,成为了一种认识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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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综合在「逻辑实证主」义那里达到了巅峰,用理性的方法澄清经验的世界,得到确定性的知识。人类终将迎来符合论意义上的真理,虽然是打过折的,管不了那么多了!

 

离真理最近的日子

逻辑实证主义与符合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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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样用理性方法澄清经验世界呢?逻辑实证主义的思路是,先承认我们的认识必须奠基于经验,但是,经验可以在理性逻辑引导下分解成更精确或是更基础的经验,分解到最后,就会留下某种不能再分解的,无需再证实的基本单位,叫做「基础陈述」「观察陈述」

逻辑实证主义的代表人物石里克说:

为了发现一个命题的意义,我们必须接触一连串的定义来转换这个命题,直到最后,在这个命题中出现的词是一些不能再被定义的词,它们的定义只能被直接指出

你会发现,逻辑实证主义研究「知识」的思路和自然科学的研究「自然」的思路是差不多的——基础「观察陈述」相当于最基础的观测数据,这种观测虽然是基于经验的,但在精密仪器的帮助下,它们足够精确,是保证整个科研结果的真实性的基石,基础观测数据的变化规律被命题或理论所描述,这个命题的推导过程又必须严格符合的数理逻辑。

可问题是,逻辑实证主义也好,自然科学的实证方法也好,最终都没有能克服「归纳法无效」的陷阱,“黑天鹅”会从根基上颠覆整个理论。人们发现,不管是个人经验中还是在科学理论中,都找不到符合论意义上的真理。

举个例子,「现在是晴天」这个命题是真理吗?如果此时此地真的是晴天,按照符合论的标准,这句话便是真理。

但这个真理要真的成立,还需要很多限定条件,准确的表述是:在我意识清醒、感受器官正常运作的前提下,仅我个人所经验到的这段时间,这个空间的天气是晴天。

可一旦你这样处理所有命题,就会陷入哲学家所说的「当前时刻的唯我论」。

哲学家普特南说:

唯我论只有当他是真正的唯我论时才是自洽的。

普特南《为什么理性不能自然化》

也就是说,只有世界真的存在于你意识中,「现在是晴天」这个命题才是绝对符合现象的。

若非如此,即便这么一个简单的命题,使它成立的条件都会变得非常苛刻,苛刻到近乎不可能证明

哲学家奎因提过一个听起来像是杠精才会提的问题:

我们的视网膜是以二维方式接收光线的,然而未经清醒的推理,我们就把事物看成三维的。哪一种才是观察,是无意识的二维接收还是有意识的三维理解?

奎因《知识论的自然化》

你怎么知道你的感受器正常运作?你如何界定多云和晴?你怎么确定20公里外不是多云?即便天气预报告诉你整个杭州市都是晴天,你怎么知道观测员、播报员的意识清醒、感受器官正常运作……

所有主张符合论的人,背地里都秉持着一种「物理主义」的信条。

物理主义认为概念可以分成两类,一类是现象概念,比如红,一类是物理概念,比如波长为600-700纳米的光,也叫「概念二元论」

概念二元论认为,人类的知识可以分为两类:

  • 关于主体感受的现象知识
  • 关于客体事实的物理知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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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种知识是一种对应关系,但是在本体上,它们是「同一」的,只是受限于人的认识能力,被区分开了。

所以叫:「两种知识,一种事实」,或者「新知识/老实事」(new knowledge/old fact)。

物理主义的核心信念是:一旦人类掌握所有的物理知识,我们就能掌握与之相关的所有现象知识,我们就能判断一个包含着现象知识和物理知识的命题的真假。

「红色是波长600-700纳米的光」、「水是H2O」,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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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起来很合理对不对?

但是哲学家查莫斯用「僵尸世界」的思想实验反对了这种观点。

他假设一个物理法则与地球完全一致的世界,生活着一种僵尸,它们与人类唯一的区别就是「没有自我意识」,没有主体经验。

它在与世界互动的过程中,所感知到物理反馈与人类完全一致,它能看见600-700纳米的光,但作为一个没有主体经验的主体,它不会有「红色」这个现象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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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色这个现象概念完全是人类主观意识所私有的,必须通过个人主观内省来获得,一个红绿色盲完全无法理解你通过内省得到的现象意义上的「红色」,你只好说他是病人,少数服从多数。

而物理概念则是公共的,可供第三方重复检测。

它们的差别在于,我能在数学意义上说清楚什么是600-700,也能在几何意义上说清楚什么是波,什么是长,但我永远说不清楚什么是「红」。

所以,我怎么能说「红色是波长为600-700纳米的光」呢?

查默斯认为,现象概念与物理概念之间有不可逾越的知识鸿沟。你无法轻易说现象知识对应着物理知识。即便你有全部物理知识,你也仍然无法判断一个包含着现象知识的命题是一定「真」的。

物理主义为了克服这种质疑,提出了「后验必然真理」的说法。意思是,虽然在逻辑上红色可能是任何波长的光,水可能是任何分子结构,但在逻辑上,我们认定一种颜色是红,一种物质是水的唯一必要理由就是600-700纳米波长的光与H2O的分子结构,红和水的「本体」就是这段波长和这个结构的分子,因为它们可以被重复检验。

如果后天的检验总是必然如此,那么命题则成立。后天必然为真反映了先天的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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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验必然真理成了符合论最后的救命稻草。

但查莫斯认为这根稻草无法化解他所谓「二维语义学」(two dimensional semantice)的诘难。根据二维语义学,「红是600-700纳米波长的光」,「水是H2O」这类陈述,是一种复合命题。

举例来说,「水是H2O」其实包含了两个子命题:

  • 子命题一:像水一样的物质是H2O
  • 子命题二:H2O是H2O

严格来说,只有第二个命题是「先天必然真理」,第一个命题只是「后天偶然真理」,只包含后验的必然真理的句子是不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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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主体私密性,当代哲学家托马斯·内格尔在1947年发布过一篇著名的论文《成为一只蝙蝠会是什么样》,论证到人永远无法想象一只蝙蝠的主体经验

不改变我的基本结构,我的外表或行为可以做到像一只黄蜂或蝙蝠一样,但我的经验却不会同那些动物的经验有丝毫相像。相反,设想我应当具有蝙蝠的内部神经生理构造,这种设想是否有意义是值得怀疑的。即使我能够被逐步变成一只蝙蝠,以我现在的构造,我也无法想象被如此变形后的将来的我会有怎样的经验。

内格尔《成为一只蝙蝠会是什么样》

有一个非常形象的概念叫「感官禁闭」,意思是:无论你用何种方式,获得何种经验,光反射的图象也好,抽象数理符号也罢,乃至直接往脑子上插数据线,你经验的,总是人的经验,我们身处「禁闭」之中。

(我们)缺乏支持有关内省判断不可错性的任何断言的资源。……很有可能所有我们的内省判断由于预设了一个错误的背景理论而一直以来都是系统错误的——保罗.PM.丘奇兰德.科学实在论与心灵的可塑性

丘奇兰德《科学实在论与心灵的可塑性》

叔本华说:“凡是存在的,都是对主体而言的存在。”人们兜兜转转,最终还是印证了这个论断。

也许你觉得太小题大做了,这里并不是说我们每句话都是可疑,仅仅是说,用「是否符合现象」来界定「真」的思路是存在局限性的。

这种局限不仅普遍存在于日常话语中,即便是最严格的科学理论也一样。

我们之前花了整整一期讨论过,人类最具解释力的理论——牛顿力学和相对论,都有建立在各自不同的时空假设之上。到头来,它们只能符合各自的假设,而非符合绝对的客观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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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德虽然批判了纯粹理性,但至少为理性留了活口,逻辑实证主义希望逮着仅存的理性,用数理逻辑把它盘活,借助它的力量整顿经验世界,杀死那只“黑天鹅”,最终无功而返。

但是,即便有黑天鹅,但理论却总是有效的。一个理论有效,但却不是能是真的,这种古怪情况也就哲学家能整出来。难道真的要为一个逻辑漏洞而否定整个知识系统吗?

一个理论怎么样都无法自洽,那一定是前提假设上有问题,看来是我们对「真理」的定义出了问题,于是认怂,重新界定了真理的内涵,搬出了「真理融贯论」

 

告别哲学家的光荣与梦想

黑格尔与维特根斯坦的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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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理融贯论认为人类的真理不依赖一个陈述和真实世界的符合关系,而依赖与该陈述与一个更庞大的、相互联系、的陈述集合的兼容关系

真理像黑格尔的绝对精神一样,是相互联系的陈述的综合系统,如果一个命题与一个命题集合中的所有命题相互融贯,意味着要么是这个命题的真保证了其他命题为真,要么是其他命题为真保证了这个这个命题为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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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东岳先生提出过一个逻辑三洽原则——自洽、他洽、续恰,堪称融贯论的最高标准。

  • 自洽是理论内部不能有逻辑悖论;
  • 他洽指不能与其他理论产生冲突,否则必有一方要得到修正,保持通洽;
  • 续洽指理论必须能包容后来的理论,解释新增的信息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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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有一位哲学家叫布兰夏德,是新黑格尔主义的代表人物之一,他说「融贯性」不仅是检验真理的标准,更是一个真理的「构成要素」。

我们都知道,批判性思维要求我们区分事实和观点但没有融贯论,你是做不到的

喜马拉雅山是最高的山,是事实吗?你去量过吗?测量方法科学吗?你量过所有的山吗?你的感受器官正常……总之,无论你想描述天气还是珠穆朗玛,你的自证成本都是无穷大的。但在融贯论下,你只要相信人类的知识系统是追求一致性的,不可能全盘皆错,就可以说,喜马拉雅是世界上最高的山是一个事实。

同样的,我确信现在是晴天,甚至确信整个杭州都是晴天,这个信念「气象局的不会刻意发布假消息」、「整个国家机器不会允许一个发布假消息的气象局存在」这些信念是融贯的。

一致完全是信念系统的成员联系,它绝不以任何信念系统与其外在世界的联系为基础。因此,融贯论认为,如果融贯论是经验知识确证的唯一基础,那么他们有理由认为,尽管完全与它所描述的世界没有任何联系,(通过融贯论的确证)一个经验系统也可以被完全地确证,从而构成经验知识。

Laurence Bonjour 《当代知识论中的认识分歧问题》

你会发现,相比符合论,融贯论的解释力要好得多。

超人书单里有本书叫《世界观》,开篇就提到过一个「信念拼图」的概念,把我们的世界观比作一个信念拼图,本质上就是真理融贯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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拼图这个类比用得很好,它意味着不存在孤立存在的信念,一个信念时刻与其他概念相连的;它又不是铁板一块,拼图的各部分是能被置换的。处于边缘的拼图被置换往往不影响整体图景。

譬如对于亚里士多德世界观来说,五大行星变成六大行星是可以接受的,托勒密的数理模型能兼顾这种状况,但「地球是宇宙的中心」这个核心信念则不能受到挑战,因为这个一旦信念崩溃,围绕它建构的整个信念系统就会崩溃,整块拼图都要推翻重来。

书里提到,今天看来,亚里士多德关于世界运行规律的结论几乎都是错的,但这些结论拼接在一起的时候,却符合了当时技术条件下能观测到的大部分数据,命题与命题之间,观念与观念之间是融贯的,这样的世界观统治了人类一千多年。

看来融贯论也不靠谱啊。

有多不靠谱呢?科学哲学中有一个非常著名的迪昂-奎因论点,认为我们很难通过当下的数据来判断一个理论的真伪。

因为人们经由自己的「经验法庭」来裁决一个命题的真伪的,但面裁决的,不是一个孤立的信念,而是一整个信念网。这会导致一个尴尬的问题:某些局部的信念被证伪并不影响整个信念网被接受

我们可以加入其他的前提来包容这种证伪,用打补丁当时使其重新融贯于原有信念网。

这种尴尬的本质是,我们的信念永远关照整体,而我们的能力却只能审查局部,「真伪」就成了在这个落差中居无定所的幽灵。

近代,科技突飞猛进,世界观也开始接二连三的被颠覆,今天这块拼图已经不太好拼了,在物质世界的宏观层面,是相对论世界观,在中观层面则是牛顿世界观,微观层面又变成了量子力学,在生物界,又是另外一套复杂的规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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融贯论的问题在于:一来,真理与其他真理融贯而成的真理集合可能和客观真实没半毛钱关系,虽然融贯,但不反映真实;二来,即便这些真理能反应部分客观现实,但它们自身却难以保持融贯,不融贯,也能反映真实

秉持真理符合论的我们很难亲证命题与现实之间的「符合」关系,而诉诸于亲身经验又会被说成是唯我论,变成一种自嗨;而融贯论又压根不考虑符不符合的问题,自洽就完了,从一个人的自嗨变成一群人的自嗨

什么才是真知识,哲学家百思不解,但不妨碍世人运用各种“有效的假知识”把日子过得蒸蒸日上,逼得哲学家们只能放弃自己的光荣与梦想,回到日常,提出「真理实用论」。

一听到回到日常,你就知道我们终于走到了第二个节点,又见面了,维特根斯坦。

实用论认为,任何命题只要适当地对我们的经验给出了大体融贯的解释,并具有「可用性」,它就是真的。但不要搞错了,真理实用论不是维特根斯坦提出来的,而是对某一类主张的概括,维特根斯坦后期的观点在某种程度上影响了这种知识观的转向。

早期的维特根斯坦的理论是用逻辑笼罩生活世界,他说:思想是有意义的命题,命题的总和就是语言,语言的界限就是世界的界限,凡是能够说的事情,都能够被咱们说清楚,而凡是不能说的事情,就应该沉默。最终为逻辑实证主义提供了充足的弹药。

晚期的维特根斯坦主张回到日常经验中,认为意义在于「使用」,提出了著名的「语言游戏说」

他认为语言没什么天赋的意义、结构或规则,它像游戏一样,只有在实际活动中才具有意义和规则。你无法脱离生活形式来定义什么是语言,就像你问我什么是游戏,我必须让你亲自玩上一局才行,你问我什么是语言,我必须和你聊上两句才可以。

我现在正在说的,叫语言。你必须和我交互,语言背后意义才会存在,意义会存在。

语言游戏说最大的意义就是它破除了「意义」、「真理」这些抽象概念的合法性,不再有一个高悬的真理等待着命题去对应它,意义被拉回到了日常生活中,被装进了语境里,语境先于语言,生活形式先于语境。

在这里,“语言游戏”一词的用意在于突出下面这个事实:即语言的述说乃是一种活动,或是一种生活形式的一部分。

维特根斯坦《哲学研究》

维特根斯坦的思路甚至化解了僵尸世界的挑战。

因为任何「现象概念」都必须是第一人称的直接使用,衡量其有效性的标准产生于人与人、人与世界的真实的交互语境中,而「僵尸世界」预设了一个第三人称的「现象概念」,这种假设是不成立的,对它讨论也是无意义的。

什么符合论、融贯论,这些的区分对大多数人来说都是多余的,无聊的智力游戏而已,它们都预设了一个形而上学意义上的「真」,一个高悬的「真」,世界上没有这种「真」。

这种主张被称作消除主义。「这是个伪命题」就是消除主义的经典台词,对一个问题的回答是说你问了一个错误的问题,对一个概念的澄清是说这个概念不存在,可以说,实用主义的知识观就消除了传统意义上的「真理」。

语言学家塔尔斯基说:真根本不是陈述的属性,而是一种是我们「语义地赞同」的虚概念,它不谈论对象,只谈论句子。

赫拉利说:(培根的)「知识就是力量」的意思是,能增强人类力量的知识就是好知识,真伪只是一个从属性的议题。

王东岳先生总结道:是先有疑,才有所谓的知,知是对疑的代偿,而知的内涵不是求得对象的“真”,而是维持主体的“在”。

不管你承不承认,这就是知识在今天的内涵,概括起来就是八个字——合乎逻辑,普遍适用,前四个字是强调融贯,后四个强调符合,两句并在一起,体现了实用精神。

追求融贯会有失符合,追求符合又会无法融贯,实用主义说咱也不纠结了,干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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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大白话说,能化解观念冲突的知识,能解决具体问题的知识,就是好知识,前者让我们“舒服”,后者让我们“进步”,真不真?不重要。

所以我们都是实用主义者吗?我觉得我们是“混合主义者”:

践行着实用主义的真理观,用融贯论为其辩护,却自认为是一个符合论者

这种极隐蔽紊乱导致我们骨子里迷恋真理,观念上迷信盲从,行动上又显得急功近利,该务实的时候被层层嵌套的概念、逻辑搞的晕头转向,该爱智求真刨根问底时候又浮皮潦草浅、不求甚解。

逻辑实用主义哲学家奎因主张用心理学来囊括所谓知识论的探讨,把知识论划归成心理学的一个章节。

在传统的知识论背景中,有意识的形式有着优先性,因为我们致力于通过理性重构去确证我们关于外部世界的知识,那就需要察觉。当我们放弃试图通过理性重构去确证我们关于外部世界的知识的时候,察觉也就不再被需要了。什么东西被看做是观察,这一点现在可以通过感觉接受器的刺激来解决,让意识回归其所在吧

他认为我们的纠结来自于我们希望从基本感觉材料中构造出自然科学,希望知识论能撑起知识的规范,让这些规范凌驾于实证科学之上,这种希望当然是合理的,因为抽象意义上的真理若不被澄清,实证科学的合法性永远得不到辩护,爱智求真的小青年们会永远焦躁。

但我们不得不妥协,他说:「我们寻求这把科学理解为世界中的一种建制或过程,我们并不有意使(知识规范)优先于科学……水手不得不在航行过程中待在船上来重建他的船」。

奎因认为,真不真不重要,反正你也只能瞎琢磨,重要的是,我们要透过实证科学来观察「认识经验证据如何与理论相关」,「人类的理论又以什么样方式超越现有的经验证据」,这也正是认知心理学的研究领域。

这个结论回应了这样一类困惑:我们到底如何才能知道事实,到底是什么真什么是假,答案是,你问错了问题,你应该问,什么是可靠的知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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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这里,「得到辩护的真信念」变成了「基于良好理由的可靠信念」,被概括为可靠主义。它的定义是:将「确证的信念」这个概念等同于那通过理智、德性活动而获得的信念。

 

我是湯質,《湯質看本質》節目的主理人。

我會花大量時間在一個課題里漫遊,借助跨學科視野和哲學思辨,為你深掘出真正的智識寶藏。

每期必是心血之作,值得你認真對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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